道道裂痕由被撞开的洞口呈辐射状绽开，刺棘罩应声而裂。

穷奇兽咆哮着，庞大的身躯缓缓靠近，大口在他们头顶张开，布满倒刺的舌头从两排森森白牙间探出，暖湿的腥气从兽口喷到他们头上。

鱼鱼左手摸到方天戟，用力握住，准备做最后一搏；句芒准备再一次变出刺棘罩，做最后一挡。

千钧一发之时，空中又传来一声吼叫，一片更大的阴影落在深坑上方。

另一只穷奇兽，一只更大、更强壮、更凶猛的穷奇兽，出现在眼前。

一只穷奇兽已经打不过，何况两只？下一刻，就要被这两只撕开分着吃了吧？鱼鱼觉得手里的戟忽然变重了，重得握不住，全身发软，身体落进句芒怀里。

句芒也在发抖，却一边抖着一边挪到鱼鱼身前。

鱼鱼靠在句芒背上，背既不宽也不厚，甚至肩膀上凸起的骨头有点硌，却温暖而坚固。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打，是绝对打不过的。逃？怎么逃？难道把梅妖的精魂丢出去，引开穷奇兽的注意力，他们两个逃跑么？那是梅妖啊，怎么丢得出手。就算真丢出去，不难想象，穷奇兽一口吞下精魂，然后从容追来，一口一个再把他们吃掉。只不过是谁先被吃、谁后被吃，早一刻被吃、还是晚一刻被吃。

尽管如此，在最后的时候还被呵护着的感觉，真不错，虽然这个呵护者比自己还弱。

鱼鱼忽然很想抱一抱句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抱一下。反正大家马上就要被妖兽吃掉了，就当道别吧。右肩骨头碎了，右臂垂落身边动弹不得，她把左手握着方天戟变小插回发间，左臂环住句芒的腰。

嗯，有点瘦，腰挺细的，一只手臂恰好环住。她顺势把脸也贴到了句芒背上，句芒的体温隔着衣衫传递到脸上。

被鱼鱼搂住的那一刻，句芒僵了一下，不抖了，反手拍拍鱼鱼，另一只手握住了鱼鱼左手。

虽然做好了被两只穷奇兽分吃的准备，但显然两只穷奇兽并不打算友好互让分着吃。后来的想赶走先来的吃独食，先来的并不甘心把自己找到的好东西拱手让出。

先来那只见后来那只体型比自己大，不愿留着缠斗挨打，趁着后来那只刚刚落地尚未站稳的那一瞬间，伸出爪子把鱼鱼和句芒一把捞起，挥动翅膀腾空而起，迅速往远处飞去。

后来那只没想到先来那只逃得这么快，气恼地吼叫一声，纵身一跃跃至半空，扇起翅膀直追上去。

前面那只穷奇兽毕竟小一些，况且抓着一堆猎物不肯放手，拖慢了速度，没多久就被后面那只拦下了。两只穷奇兽在空中打起架来，你扇我一掌，我咬你一口，打得酣畅淋漓。战况激烈处，没留意松了爪。

鱼鱼和句芒由高空坠落，罡风刮脸，被风挟裹着倒转、旋转，眼前白茫茫一片，云里雾里不知坠往何处。

不知往下坠了多久，句芒已然在半昏迷之间，突然被一圈柔软的东西绊住，再下落，再被绊住。几番撞击，最终晕死过去。

——

——

句芒是被凉冰冰、湿哒哒的雨水弄醒的。

睁开眼，才知道不是下雨，而是起雾。浓得化不开的雾，冷冷的雾气扑到脸上，化作凉丝丝的水滴，以为是雨水滴到脸上。

他想起了夜宿若水旁的那场大雾，有只小个子魍魉在浓雾里用一个声音和一个名字骗走了梅妖。

这场大雾显然不是那只又捣蛋又傻气的小个子魑魅做出来的，因为天还亮着，因为雾气里只有干干净净的自然的气息，因为没多久，阳光洒下来，划开的浓雾，浓雾散去。

梅妖呢？句芒伸手入怀，掏出一团光雾，松了口气，梅妖还在。只是光雾缩小了一些，红光暗淡了一些，光雾里面的梅花，又有一片花瓣开始枯萎。

那么，鱼鱼呢？

句芒把光雾塞回怀内衣襟里，打算站起来，一用力，左腿一阵剧痛，只得重新坐下。摸摸左腿，应该是骨折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不死已是万幸，骨折算是轻伤了。

他想施法疗伤，试了几次，却感觉法力全无。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吧，只好放弃。左右看看，发现一堆残枝败叶。他一点点挪过去，揪了些长草细藤，捡树枝把骨折的左腿绑好固定。又选了一截长断枝，把断枝当拐杖，搀着站起来。

抬头四望，这里似乎是一个峡谷的谷底。两边是刀削般的千丈石壁，石壁间露出一方蓝天，阳光从那里挤进来，穿越千丈峡谷落在谷底，已经退去了大半热量，只剩些许光明。偶尔有白云从那方蓝天飘过，便会遮住阳光，谷底落入一片阴影中；待白云飘走，谷底才重新迎来光明。

石壁上间或长着几棵杂树、几丛野草，杂树野草间爬满密密的藤蔓。就在句芒身后，有一处的杂树被砸得东倒西歪，野草和藤蔓有被碾压过的痕迹，想来是句芒之前掉下来的地方。脚下是厚厚的苔藓，也有被碾压的痕迹。好在有这些杂树、野草、苔藓缓冲，不然肯定不止骨折一条腿。

句芒在心里谢过这些草木，开始四处找鱼鱼。鱼鱼是跟他一起掉下来的，至少在他失去意识前，他是紧紧抓着鱼鱼的，所以应该也掉在附近。

因为谷底忽明忽暗，暗的时候冷不丁就起雾，加之腿脚不便，句芒找得很艰难。

终于在一次白云飘散、阳光重现、谷底重见光明的时候，他发现了另一处石壁上的重物冲刷痕迹，必然是鱼鱼掉落时留下的，便往那边走去。

谷底地势起伏，四处都是滑溜的苔藓、清浅的小溪、湿软的泥地、大大小小交叠的怪石，不知名的小虫在草间鸣唱，溪水间有游鱼翕忽往来，时不时有好看的小鸟落在溪旁饮水，好奇地偏头打量句芒。美则美矣，路却并不好走。

看起来不远，却走了许久。句芒走走停停，时常不小心打滑摔倒，沾了一身苔藓污泥，青黄乌黑，一身狼狈。

鱼鱼果然就在那里，倒在厚厚的草被上，依旧昏迷，脸上手上都是枝叶划开的细长伤口，身上衣服也撕烂地不成样子。

一直灰扑扑脏兮兮的小狗蹲坐在鱼鱼身前，见句芒来到，站起来，呜呜叫了两声。

走前了才看清楚，那小狗是只穷奇幼兽，皮毛间还有碎刺棘以及被刺棘刺出来的伤口。

原来，大穷奇兽砸出来破刺棘罩的“铁球”，就是这只小穷奇兽。

句芒记得在书里看过，大穷奇兽会偷捕小穷奇兽当食物，看来这只小东西也是被大穷奇兽抓捕去当口粮的，阴差阳错一起落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