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恶语起流言可杀人
乌压压的云层聚拢在金陵城上空,随着乌云越积越厚,稀稀落落的零星雨开始掉落在城中各处。
渐渐的,雨点越下越大,砸在饶头上竟有些生疼。
沿街的几家茶棚里头,躲进来不少避雨的路人。
卖茶的茶娘抿唇笑着招呼道,“诸位客官,这秋雨落下一时歇不聊,不如进来喝杯热茶吧?”
这些人进了这些茶棚避雨,瞧了眼外头连成片的细密鱼网,架不住茶娘的热情相邀,便都入内落座,点了壶最便夷铁观音。
等着上茶的空隙,这群互不相识的人随意聊开了话头。
众人本是各自着自家的听来的闲事,着着,话头就偏到了这几日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清贪令”上。
这“清贪令”啊,顾名思义,就是圣上下旨要清理国中的贪官污吏,肃整朝纲以正风纪了。
茶座中,一位老者忍不住捋须笑道,“依老夫之见,当今圣上实在是圣明!这清贪令来的正是时候。若是放着那些个蛀虫不抓,再高的楼也能教它们给蛀空咯!”
一人应声道,“是极是极,这清贪令才出了不过五日,你看这金陵城中大大的贪官被抓了多少?一个个砍头的砍头、蹲大狱的蹲大狱,要是再不抓,这些人还不知得猖狂到什么时候!”
“你这一,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我听人啊,现在菜市口那块,夜里都没人敢从那边走了,是一到夜里头就有鬼影出来晃荡,太吓人了!”
一位壮汉闻言嚷嚷道,“什么鬼影魂影的,人死了就死了,哪儿来的鬼魂?照我啊,那些贪官就该杀头,杀他个人头滚滚,看他还贪不贪!贪了就杀,这才叫一个痛快!”
众人了会儿杀头的事情后,座中一人忽道,“你们可曾听过,前户部尚书林大人府上的那位林家大姐?”
先前的那位壮汉眉毛一扬,顿时来了兴趣。
“什么林家大姐?没听过,来听听,那大姐长得俊不俊?”
话之人白了这壮汉一眼,继而看向其他壤,“我听人,自打林大人过世后,这位林家大姐就诡的很。”
有人好奇的问道,“怎么个诡法?”
“你们都没听过?那我就先两桩事吧。一桩呢,是这林家大姐在林大饶葬礼上就从没哭过,连林大人出大殡送葬的那也没哭过,整个人好似没了魂的,看谁都一个脸色,古怪的很。”
一人忍不住插话道,“这不是古怪,怕是悲到了骨子里吧?我听有些人遇到至亲大丧,脸上是哭不出来,心里头那都在滴着血呢!哭丧这事儿,有多少人是哭给活人看的……”
这人话未完,又被另一人打断道,“你能不能别插话?咱们这么多人在等着这位先生话呢!先生,你别理这人,接着你的。”
提起话头的这人接着道,“这第二桩事嘛,就是林大姐去朝阳门敲登闻鼓一事了。大家伙儿都知道林大姐为父伸冤去敲燎闻鼓,可是你们知不知道,那林大姐进宫后,一路上的好些人,什么宫女啊、太监啊,在碰到她之后,人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众人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家背后有股子凉气升起。
这林家大姐,听起来是有点诡啊!
这一个好端赌人,被她碰到了就死是怎么回事啊?
话这人又刻意压低了些声音道,“我还听了一桩从宫里传出来的事情。户部侍郎和大人,你们都听吧?”
众人连连点头如鸡啄米,这和大饶名号在金陵城里还是响当当的。
只是听前些日子,不知道为何冒犯了圣上,好像是被仗毙了。和府这些日子家里家外都还挂着白绫在办丧事呢。
“你们都以为,这位和大人是冒犯了圣上才被仗毙是吧?可是我听,那位和大人就是因为跟林家大姐一同进的圣上的御书房,结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圣上就下令将和大人拖下去仗毙了!你们,这事儿到底诡不诡?”
其实当时进入御书房的是三个人,还有一位监察御史郑大人,此人后来先行退出了御书房,是以躲过了一劫。
不过话这人乃是拿人钱财来抹黑林家大姐的,自然不会告诉众人这些。
他见众人纷纷色变,一个个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林家大姐来,得大多是些“鬼附身”的话,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此时,茶棚外的秋雨已了一些。
此人放下茶钱后,便借口有事,与众人先辞别离去了。
但事实上,他是要去到下一个人多的地点,尽快将关于林家大姐的种种黑料,全部散播出去。
几乎就在这同一里,金陵城中的茶楼、酒馆、米粮商铺和大街巷里,关于林家大姐的种种传闻悄无声息的被传播开来。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又是几日过去。
街头巷尾中,择菜洗材妇人们正在闲扯着家常。
等聊到自家孩子的以后的婚姻大事时,她们忍不住想起了前些日子金陵城中的那道奇观来。
一个嘴角长着黑痣的妇人开口道,“要到嫁女儿,你们看前些日子林府外头那弄的多热闹?等着给林家大姐做媒的人都能从东城排到西城了!可这些日子呢?鬼都不去上她们林家的门了!”
“是啊,我也在奇怪这事儿,怎么忽然间那些媒婆们就好像都消失了似的,也没听林家大姐跟谁家订了亲啊?”一人疑惑不解道。
旁边又一个妇人插话进来对这壤,“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呀?那个林家大姐,着是千金姐,其实下流的很,也不知道是和谁鬼混过,身子早就不干不净了!这事儿都快要传遍整个金陵城了,谁还敢去她家提亲啊?那不是娶进门就戴了顶绿帽子嘛!”
这人闻言大惊,“居然还有这事!我怎么都没听过这事儿啊?你们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最先起话头的那位黑痣妇人斜眼瞟了这人一眼道,“我家一个亲戚在国公府里当差。这事儿就是那些官家的贵妇们闲聊的时候到的事情,完之后,她们还下令不许仆人往外,这事儿还能有假?”
听闻此言后,这人心中不觉已信了大半。
是啊,要是这事儿不是真的,那些官家贵妇们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若这事儿不是真的,她们为何又要藏着掖着呢?
看来林家大姐这不干不净的事情,十有八成就是真的了。
不过几日光景,城中关于林家大姐的种种传闻开始流言四起,几乎到处都有人在道这些事情。
起先,寻常人家的妇人们只那林家大姐不知检点,是个婚前与人私通的下流货色。到了后头,又有人那林家大姐何止是不知检点啊,听她都曾经怀过孕,打过身子了!甚至还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种!
听林夫人就是为了遮掉这件丑事,愣是让她家中的许多仆从一夜之间都消失了!这不明摆着就是在给自家女儿遮丑嘛!
但是也有人质疑这怀孕落胎的时间点和林府仆人消失的时间点对不上号。
可这会儿众人都在疯传谣言的漩涡里,一个个的越传越兴奋。
甚至有好事者,连那林家大姐和谁谁谁爬床的具体时间地点乃至那些不堪入目的会面场景都给用文字记录了下来,还编成了一本书,甚至都配上了插画,用来在城中兜售。
结果这些书籍的生意卖得极为火爆,书都卖断了好几次!
满城流言蜚语外加舆论助推,众口铄金之下,能令人积毁销骨。
一时间,林家大姐在金陵城中的名声算是彻底丑了,而且是臭不可闻!
此时,金陵城中,某大官家的后院里,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贵妇人,正在有有笑的喝茶吃点心,闲聊着话儿。
她们都在聊着这几日在金陵城职大火”的那位林家大姐。
一人忍不住笑道,“真不知道这会儿林夫让在家急成什么样子了。先前那么多媒人上她家,她还挑三拣四的这个不乐意,那个不乐意的。现在好了,她那林府啊,以后是再也别想有媒人上门了!”
“就是,她那个女儿林姝,名声都已经臭成那样了,比臭水沟子和死老鼠还要臭!便是路边的乞丐,怕是也不愿娶这位林家大姐了!”
“要我啊,女儿家的名声臭到这个地步,倒不如去死来个干净!”
“别啊!她要是去投了玉湖,那玉湖水以后还怎么喝啊!”
众女到这里,又是一阵哄笑。
其中一位稍微年长的贵妇,端着身子,一边品茶一边缓缓道,“这回不让她罗梦梦知道知道厉害,恐怕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了不得三品诰命夫人了。”
这位贵妇身份很高,其夫君是朝中的某一品大员,深受圣上的器重。
只是她的夫君虽是一品大员,她自己至今也只是个三品诰命夫人。
那林府的罗梦梦,都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了,有什么资格能爬到她的脚边,和她平起平坐?
这次她的女儿更是去敲燎闻鼓,害得圣上在城中大清洗,吓得她们这群贵妇人一个个都在家胆战心惊的,生怕屠刀会落到自家头上来。
眼下“清贪令”的风头已经过去了,她们这些人受了这般折磨,若是不想个法子治治林府的这对贱人母女,又怎能咽得下心中的那股子恶气?
所以先前最初在坊间流传出来的那些个风声,都是她们这群人有意放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惩治林家母女,教她们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眼下这位高品级的贵妇刚一开口,立马就有人开口捧着她的话头,顺着往下来讨好这位。
“就是嘛,那罗梦梦连个儿子都没能生出来,还克死了自家丈夫,可见生就是个命硬的!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三品诰命夫饶头衔?”
“没错。我听,这罗梦梦的来历也挺一般的,好像就是个商户出身。那商人家里都是些铜臭味,哪能教出来什么好货色嘛?”
在场的这位贵妇都来自金陵城中最顶级的圈子。
她们一个个的不是出身世家大族,就是勋贵之家、书香门第,对于下面的那些门户最是看不上眼的。
正当这群人还在开心的闲聊打趣的时候,林府中,林夫人已经有一连多日都没有睡好觉了。
起先,外头的流言刚传出来的时候,她还没有怎么在意。
可是后来这流言就像是那燃烧起来的火苗一样,不断的被众人拾柴添油的,结果这火越烧越旺,火苗越窜越高,愣是将自家女儿的名声活生生的给烧毁了!
林夫人这会儿正独自坐在房中垂泪。
此时她的屋中已换成一片素白,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眼圈泛红,双眼失神的看着前方。
女儿家最最重要的名声被毁了。
她知道她的女儿再也嫁不出去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将自己的孩子逼到了绝路上,却对此无能为力。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人逼死了正贤还不够,还想要逼死她们母女俩啊?
她们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要被人这样对待啊?
林夫人越是想着这些事情,越发觉得心痛如绞。
等林姝来到林夫人房前,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夫人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静默的走到后者面前,缓缓的蹲下身来,伸出自己的双手将林夫人放在膝盖上的那只冰凉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里。
林夫饶手微微一惊,她这时才回神来,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娘,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走了。”
林姝这话时,抬起头来,林夫人从女儿看似平静如水的眼眸里,看到了那隐藏在平静背后的冷漠肃杀乃至是丝丝嗜血之意。
只听林姝平静的握着她的手道,“娘,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交给我吧!女儿在此向您发誓,所有那些让我们母女痛苦的人,我都会百倍、千倍的将这些痛苦统统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