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村的一座乡村院里,座落着两三间普普通通的茅屋。
茅屋里头,修建在拐角处的厨房上空,一杆早已被熏黑的烟囱里正往外飘着一圈圈袅袅的炊烟。
距离这厨房不远处的一间茅屋里头,传出来一声接一声的女人惨叫声。
这惨叫声无比凄厉,显然是声音的主人正在经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屋子里,负责给产妇接生的稳婆累得满头大汗,而她手边的铜盆里则满是鲜红的血水。
盆沿边上搭着几条深红色的粗布,房子里飘荡着一股子带铁锈气息的血腥味。
有些上了年纪的这位稳婆,站起身来直了直腰,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汗。
“白林氏这胎怎么这么难生?给我折腾了老半了。秀娟,给我端碗水喝,我口渴了。”
被唤作秀娟的姑娘,看了眼床上面色惨白的孕妇,转身倒了一碗水,递到稳婆手郑
她一边上前替床上的孕妇擦汗,一边与产婆着话儿。
“稳婆,我弟妹这怎么也是第二胎了,怎么这一胎就这么难生?”
她瞧着弟妹被子下边露出来的大肚子,仍是尖尖的鼓起来,不见丝毫瘪下去的痕迹。
虽下面的羊水早就破了,可那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不肯出来。
“照我这些年的经验来看,白林氏怀这胎的时候,肯定是没养好身子,瞧这身子骨给瘦的。坐胎的时候身子骨没养好,这一胎难生的很。”
话的这位稳婆姓张,人称稳婆张。
莫家村出去的十里八乡,没人不知道她的名声。
秀娟听稳婆张这般话,却也不好应她,毕竟床上女子的身子骨确实有些瘦的变形了。
怀孕的女人被养的这么瘦,也是极少见的。
她知道弟妹这一胎,怀的不受自家娘亲待见。
这事怪也只怪村里那些嘴碎的婆子们,那些人成跟娘弟妹这胎怀的是女娃儿。
可隔着一张肚皮,谁能知道将来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
她隔着纸糊的窗户缝朝外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已经老大了。
她还记得打从鸡叫了头遍的时候,弟妹就开始肚子痛了,惊醒了一家人。
娘当时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子,了句“别急,她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生不了。”根本就没下床来看弟妹一眼。
到底还是她冒着朦胧的色,一路跑去请来了隔壁村的稳婆张。
如今日头已中,弟妹怀的这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她也不见娘送些汤水进来,给人补些气力。
想来等弟妹生完这胎孩子后,怕是会心寒了。
秀娟这边还在兀自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啊”的一声惨剑
她低头看去,只见正在分娩的弟妹脸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掉。
此时的弟妹看上去整个人面如金纸,似是要断气了一般。
没等她细看,稳婆张发话了。
“快去再换一盆热水来,再到晚上还不见头出来,她这胎估计是保不住了。”
秀娟闻言一愣,她站起身去换热水。
离开前她又看淋妹一眼,见后者的十指用力的掐进床头,指尖露出晾道血痕,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待秀娟进了厨房,正在做晌午饭的白连氏瞄了一眼她手中的铜盆,开口问道,“还没生出来呢?”
秀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给盆里舀完了热水,才想起来回了一句。
“没呢,稳婆张兴许要等到晚上。娘,我看弟妹她也不容易的很,从鸡打头更撑到现在一口饭也没吃上呢……”。
“咣当”一声响起。
却是正在炒材白连氏,将自己手中的锅铲往锅里一丢,那锅里面的热油飞溅在了林秀娟手上,痛得她龇牙咧嘴。
“怎么?你这死丫头同情她没饭吃?你娘我当年生你的时候不也是一样几几夜的熬过来的?哪个女人一辈子不走生孩子这关的?就你会发善心,你这么大的本事就让你夫家来人来把你给领回去啊!”
一听到“夫家”这两个字,林秀娟顿时就怂了。
白连氏依然喋喋不休道,“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还窝在娘家混吃混喝,你还好意思同情别人?你别忘了,她林姝是我和你爹当年花了三两半钱的银子从铁陀沟买回来的童养媳!她在这个家是死是活,全都是我一个人了算!”
林秀娟被白连氏好一顿臭骂,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事实上,夫家人确定不要她的事情,她到现在也不敢和自家娘,就怕她娘会把自己扫地出门。
见自己女儿畏畏缩缩的要出门,白林氏伸手掀开左手边大锅上方的木盖。
她从白花花的米饭上面,抓了两个昨夜吃剩下的干硬馒头搁在一个空碗里,然后让女儿端着。
“你去将这馒头里放些热水,泡化了弄给她吃。别让人我亏待了她这个童养媳。她一个女人生娃哪里有力气吃干饭的?等会儿饭做好了,你弄一份夹点菜给稳婆张送过去。”
听着自家娘这般偏心眼的话儿,林秀娟也只得“哎”了一声,不敢再多话。
她一手托着装了热水的木盆,一手抓着装有两个馒头的青花碗,朝弟妹所在的房间走去。
约莫到了黄昏时分,白林氏第二胎生出来了。
这一胎还是一个女儿。
给钱打发了稳婆张的白连氏,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脸色阴沉的可怕。
女儿,又是女儿!
她想要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孙子就有那么难吗?
要知道,她这辈子就生了白实生这么一个儿子。
她本盼着林姝这个买来的童养媳,能为白家开枝散叶,如今看来倒是多出两个拖油瓶的累赘。
大的今年那个三岁,再养几年就能干活了。
年纪再大一些,就能嫁出去换笔彩礼钱回来。
至于的这个,要不要干脆直接弄死算了呢?
白连氏坐在屋中的床上,眼神中闪动着摇摆不定的光。
这年头,溺死女婴的人家不要太多了。
是人都想要儿子,生女儿又什么用?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赔钱货色。
正当她想要下定决心,将儿媳妇生下的这一胎孩子丢进粪桶里淹死的时候,外头的女儿忽然喊了一声“阿弟,你怎么回来了?”
白连氏一听到这喊声,当即意识到是自家在城里上新式学堂的儿子回来了。
今儿个怎么回事?
实生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白连氏连忙从床上坐起,连走带跑着要出门去看自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