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小山和周羽进驻朵山一个多月了,不良贷款和存款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
梁栋拿着进度表,眉头皱成了山枣核。
满小山此时就坐在他对面,可以猜得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静静地等着他沉默后的爆发。
梁栋有足够的涵养忍住失望和怒火,他很轻地放下进度表说:“你能给我点信心吗?”
满小山说:“我缺人手,至少需要增加两名信贷员。”
“每个基层社主任到我这儿来都和你说一样的话。我也把给他们的回答告诉你,我也缺人手!”
“梁主任,你知道的,朵山社的情况特殊。我现在已经制订好清欠计划,可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执行……”
“我是县社里唯一的闲人,我说的是星期天这一天,要我每周去一次朵山帮你执行计划吗?”
满小山无奈地笑笑说:“好吧,我们自己想办法。那么,我们需要一辆车,总可以解决吧?”
“县社没有多余的车辆,既没有新车购置计划,也没有额外的维修费用。如果这个季末,你们上报的进度表上能出现令我惊喜的数字,我想,我是可以想办法挤出钱来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从梁栋字斟句酌的话语里,小山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不赶快离开——满小山看了看梁栋桌角上的茶杯——他知道梁栋喜欢摔东西,不高兴时摔,高兴时也摔。
满小山在办公室干时,每个月都要给他换几回新茶杯。
满小山尽量表现出很轻松地样子说:“那就两个月后再说吧。”
……
“这活干得太窝囊了,我不干了。”周羽摔了一下笔记本。
满小山的火腾地起来了,他在心里说,干办公室时成天看梁栋摔杯子,到了朵山还要成天看你周羽摔东西吗!
满小山“啪”地一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周羽,你记着,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摔东西!”
周羽愣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不是摔你。小山哥,你说这工作怎么干,把一个半死不活的社交给我们,不给优惠政策不说,连最合理最基本的工作条件都不能满足我们,这不是明摆着整人嘛!”
“没有人要整你,记得当初我征求你的意见时,你说过‘领导太英明了,感谢领导信任。’的话,你忘了吗?”
那天,满小山同意来朵山时,向梁栋提出要把分管信贷的副主任换了。梁栋让他提名人选。
满小山找到周羽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一起来朵山。
周羽没想到县社领导班子开会定完的事会突然改变,不光朵山不撤了,还把小山推到了主任的位置上,而且自己可以不用参加竞聘就能直接任副主任,又惊又喜,当即高呼万岁。
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得意忘形如今成了满小山的把柄。
周羽不服气地说:“小山哥,我是冲着你的人品和咱哥俩的感情才来的,可是我没想到弄成现在这种局面。怎么感觉他们像扔垃圾一样把我们扔到朵山,任我们自生自灭呢!”
“周羽,发发牢骚可以,千万别怨天尤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干好,干好了就是金不换,干不好就真成垃圾了,到时怕是想被扔在朵山也没有机会。”
周羽抱过十几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小山的桌上说:“我当然想干好,可是你看怎么干,四千多万不良贷款,两千多贷户,涉及朵山大大小小五十多个村庄,多的几十万,少的几千元。就凭我们两个人,别说催收了,就是挨个找一遍得多少天?”
“怎么是我们两个,不是还有两个信贷员吗?”
“切,那两个大爷什么样你不清楚啊!”
“好了,不说这个,我们定个收贷计划,争取这个季度末见成效,做出成绩一切都好办了。”
两个人坐下来,把信贷资料在茶几上摊开,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来。
周羽在县社信贷部时主要跑诉讼这块。他认为通过法院起诉省时省力,并且通过对贷款大户的诉讼,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满小山不同意他的观点,他认为把有效贷户交给法院,是得不偿失的,不仅会失去这部分贷户的控制权,而且给潜在的客户带来心理压力,对今后开展业务很不利。
根据满小山手上掌握的数据,这几年信用社起诉的经济纠纷案件,最后成功结案率不足百分之二十。
本来有些可以和贷户签订还款协议或者更换贷款方式盘活的,一经起诉,他们干脆就躲起来,法院找不到,信用社又不好再插手,白白失去盘活资金的机会。
真正有偿还能力的贷户不用起诉,起诉会让他们恼羞成怒,和信用社反目成仇;没有偿还能力的贷户,起诉也只是走一个形式,法院也无可奈何。这又谈何敲山震虎!
满小山抵触诉讼,还有一个原因。
那年他刚上高一,朵子西的路永建因为结婚要建新房,通过满大仓贷了三千块钱。后来路永建的父亲重病住院,拖累得家庭越来越困难,贷款还不上了。
恰好赶上信用社搞清欠活动,喊出“严厉打击恶意欠贷”的口号,就把路永建送上了法庭。
在农村,打官司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如果有人被公家告了,而且是因为欠钱告的,在村里就抬不起头。
路永建接到法院传票的当晚,上吊自杀了。为此,满大仓内疚了很长时间,一直念叨,“怎么能经法呢,这不是结仇了么!”
所以,在满小山的清欠计划里,根本就没考虑诉讼这一条。
满小山倾向于人性化催收,先下催收通知,然后逐户上门了解情况,帮助制订还款计划。
四千多万不良贷款有一半是农户贷款,农民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不到万一时不会轻易借贷,他们的贷款之所以到期无法按时归还肯定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越是这时候越不要冷言恶语,要多理解他们,多帮他们想办法,真正和贷户做朋友。
只有相互理解,才能相互支持,有了支持,不怕贷款收不回。
周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和他们做朋友?那我们不成了东郭先生!”
“你说什么呢!你了解农民吗?你以为自己生活在城市就比农民高尚?你到城市的各大银行里查一下信贷帐户,那些动辄欠款几千万几个亿的,那些骗贷的,有几个是农民!”满小山拍案而起。
“那是他们没机会。好了,小山哥,我知道你是朵山人,对家乡有感情,我承认我偏激了,你就当我随口一说。”
“你!周羽,这和我是不是朵山人没有关系,是你的骨子里对农民有成见。我们做基层工作,要了解基层的疾苦,要懂得农民。”
“我对农民没有成见。我的意思是对那些欠贷款不还的刁民决不能姑息,所以一定要通过法律来制裁他们,他们越是害怕打官司,越要让他们吃官司!”
满小山对“刁民”这两个字很反感,他说:“你别动不动就刁民刁民的,没有人可以给农民划等级。没有刁民,只是他们的家庭经济出现了状况而已,否则也不会贷款。反过来说,没有贷款,信用社就没有效益,有贷款就有风险,这个关系你要搞清楚。农村信用社是立足农村,服务三农的基层金融机构,动不动就和农民打官司,何谈服务二字?”
“签订了贷款合同就要遵守,不遵守不是刁民是什么?服务是针对遵纪守法的人而言的,信用社不是慈善机构,跑到这儿填张合同拿了钱就走,想还就还,不想还就装孙子。对这种人,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
“周羽,你就是这样理解信贷工作的吗?你让我很失望。”
“你要看我不舒服,去找梁主任把我调回去。你有这个能量,县社领导班子的决议你都可以改变,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周羽赌气说。
两个人的火气都很大,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声音也越来越大。宋庆国走进来笑呵呵地说:“讨论什么呢,这么热闹。”
满小山和周羽见他进来,顿时沉默了。
宋庆国拿起茶几上的信贷资料,翻了翻放下说:“怎么,准备行动了?”
满小山说:“资料都整理好了,我和周羽正商量从哪里着手呢。鉴于人手不足,我计划先集中下一次催收通知,然后分成两个组,我带一个信贷员,周羽带一个信贷员,一笔一笔登门催收。争取做一个清一个,这个季末至少完成四分之一。”
“登门催收?两千多个贷款户,你这边一动他那边躲了,就凭我们四个人怎么可能做到。”周羽说。
“你的意思呢?”宋庆国问周羽。
“抓大放小,挑几个贷款大户,集中精力去法院起诉。那些贷款额在一万以下的,让两个信贷员去跑一跑,按县社的清收不良贷款优惠方案,给他们提高报酬,我相信一定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周羽说。
“你准备起诉哪几个贷户?金额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