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尘神思恍惚地踏入家门，洗澡、洗衣服、上床，然后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

和妈妈从家里搬走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每一丝痛苦，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嚎啕大哭，清楚地记得自己对爷爷奶奶的不舍，却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雨水拼了命般敲击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妈妈在窗前默不作声，呆呆站了很久，然后撑起一把大伞，拉着她走进了雨里。

“妈妈，我们要去哪儿？”

“去你舅舅家。”

“雨好大，我们不能明天再去吗？”

“听话，尘尘。”

“我们去做什么？”

“妈妈有事情要和你舅舅聊。”

陆清尘感觉那天的妈妈和之前很不一样，她的眼睛里像是隐藏了什么东西，看着那般落寞又决绝。

一进门，舅舅就面色沉重地抱住了妈妈。舅妈拿出不少零食，让表姐带她去了卧室。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妈妈敲门进去，脸上依稀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尘尘，回家了。”

陆清尘放下手里的零食，和妈妈再次踏入了雨幕里。

天，已经黑了。

“尘尘，你想不想和妈妈换个地方去待一段时间？”

“去哪里？”

“妈妈也没想好，总之不在家里。”

“那爷爷奶奶呢？”

“爷爷奶奶年纪已经大了，不能到处乱跑。”

“可我会想他们的。”

“但是你如果不陪妈妈走，你以后可能就看不到妈妈了。”

“我们会走很久吗？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不会的。你想和妈妈在一起吗？”

“当然想。”

“一会儿到家，你乖乖待着，妈妈收拾好行李，咱们就去姥姥家。”

“好，我也想姥姥了。”

妈妈看着她淡淡一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到家时，爷爷奶奶整整齐齐地在客厅坐着。

看到陆清尘浑身湿答答的，奶奶立刻心疼地跑了过去。

“这是去哪了？外面这么大雨，可别感冒了！”

“妈妈带我去舅舅家了。”

妈妈没有理会，把滴着水的雨伞放在门外，径直回了卧室。

奶奶拿来毛巾，给陆清尘擦干身上和头发上的水渍，让她去找妈妈要身干净的衣服。

卧室里的灯昨天坏了，一明一暗、闪烁跳动，使整个房间看起来分外阴冷可怖。

错杂的光线里，陆清尘看到两大箱已经被打包好的行李，还有床边整齐摆放着的原本压在柜底的反季衣服。

她看不清妈妈脸上的表情，有些害怕地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奶奶走进来，看着一屋凌乱的场面，快步上前拽住妈妈手上的行李袋。

妈妈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奶奶，直到奶奶无力地把手放开。

奶奶转身走过来紧紧地抱住陆清尘，不说话，只是哭。

想起前段时间来家里的一个漂亮的年轻阿姨和很久不回家的爸爸，她终于明白了。

她用手擦去奶奶脸上的泪水，问道：“爸爸妈妈要分开吗？”

奶奶哭得更厉害了。

妈妈提着行李走过来，拉起她就要往屋外走，奶奶抱得更紧了。

她立刻意识到这里将不再是她的家，鼻子一酸，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要走，奶奶，不要走！”

“妈妈，我不去姥姥家了！”

妈妈一言不发，硬生生拽起她，拖进客厅。

客厅里，爷爷阴沉着脸站着，但是她分明看到爷爷的眼睛红红的。

奶奶拉着她的手，紧紧跟在后面，哭着对妈妈说：“让清尘留在家里吧，把我孙女留下吧……清尘……清尘……”

然而，妈妈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陆清尘依旧很大声地哭着，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她紧紧拉着奶奶，又看向爷爷，“爷爷，你不要清尘了吗，爷爷……”

一向严肃、不善表达的爷爷脸上有泪珠滑下。爷爷往前迈了两步，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当她的脚迈出家里大门的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的黑暗都向自己扑了过来。她即将看不到陪伴、疼爱、宠溺了自己将近9年的爷爷奶奶，她即将离开自己的家，她即将没有家！

她抽泣着大喊：“妈妈……我们不要走……奶奶……爷爷……你们都不要我了吗……清尘很听话……”

屋外大雨瓢泼，妈妈拉着她，她拉着奶奶，三个人在雨里走着、哭着，直到妈妈把她塞进车里。

车门关上，她大哭着望向车窗外、大雨里的奶奶。她们的手隔着窗户贴在一起。

泪水、雨水混杂在一起，她看不清奶奶的脸。

随着车子开动，奶奶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她哭地更大声了。

那晚，姥姥家，她哭声未停。从大声变小声，从小声变抽泣，从抽泣到没有力气。

那天，透支了她这辈子的眼泪……

她恨，恨自己的爸爸。

从她有记忆以来，他就很少在家，就算在家的时候对自己也是不理不睬。他那么冰冷而又陌生，现在他还抛弃了自己，抛弃了妈妈。

所有的痛苦和眼泪都是因为他，还有，那个破坏了自己家庭的第三者！

手机通知声接连响起，把陆清尘的痛苦从过去拉回了现实。

“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控制好自己。”

“我真的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

“你能原谅我吗？”

“拜托，能不能回我一个消息……”

“你还好吗？”

“我知道我比你大了七八岁，我还结婚了，我配不上你，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结婚是她说了，我就应了，只是觉得理所当然。”

陆清尘没有回复，她很清楚自己对夏云天并不反感，不然按照她的作风，应该早已经把他的自尊踩进脏污的泥地里去了。

她不清楚自己是单纯的有些欣赏这个男人，还是真的对他有好感。不管有没有，家庭经历、接受的教育还有道德观念，都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更何况，作为已有妻室的人，他的这种行为，让陆清尘觉得可笑且嫌恶。

陆清尘开始考虑要不要离职。

“工作发展上来看，我现在到公司只有半年的时间，业务刚刚熟悉起来，公司知名度对于我的履历而言也只会有好处。”

“薪资上看，底薪六千，加上年度约五六万的提成，对于一个应届毕业生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

“如果继续任职的话，就算尽量躲避，也免不了要面对夏云天。”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我要离开呢？”

“这是我毕业的第一份工作，一年都做不到，会不会影响下一份工作？”

“刚刚进入社会，不过是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已婚男人，我就要放弃自己还算满意的工作。以后肯定遇到更多麻烦，可以一直放弃吗？难道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情吗？”

“不，我可以做到！”

“接下来离他远一点就好了，业务没有我跟进难道他就不做了吗？可能喊我过去跟进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他公司不也做到了现在的规模？”

“感情是双方的事情，只要我不动摇，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与其说是考虑，倒不如说是自我说服。不管在工作还是在生活上，陆清尘对自己处理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都极度信任。但是，她忽略了至为重要的一点——感情并不属于问题的范畴。

“真的对不起。”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她又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