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高铁上，奶奶打来电话。

“尘尘，快要放假了吗？奶奶想你了！”

奶奶声音里充满着想念和无助，陆清尘鼻子一酸。

“奶奶，我在高铁上，今天就能到。”

“那过来陪陪奶奶吗？”

她有些迟疑，“我恐怕得先回去妈妈那边。”

“哦，那好的。”

听着奶奶失望的语调，陆清尘很心疼，“算了，我到站就回去看你，奶奶。”

“好好好，那我和你爷爷在家里等你，我现在去做你最爱吃的汤圆，等你回来就能吃了。”

她正想说“不用麻烦”，奶奶却已经兴冲冲地挂断电话去准备了。

陆清尘知道，爸爸一定还没有回去。奶奶那么心疼她，不会让她去面对那个陌生的女人和同父异母的孩子。

往年的春节假期，她会先到妈妈那里，征得同意后再去看望老人。但是这次，猝不及防的电话让她陷入了两难境地。

“不管了，妈妈会理解的，爷爷奶奶毕竟年纪大了。”

“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明天早早回去就好。”

她拨通电话，“妈妈，我今晚先去一下奶奶那边，明天一早就赶回去，好吗？”

“哦，你自己定吧。”

妈妈的语气冰冷，说完这几个字就挂了电话。

“我终究还是无法让大家都满意，我像是游离在两个家庭之外，却又同时被他们需要。”

“我知道妈妈是婚姻中受伤的一方，我拼命想让她开心，可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多给我些包容和理解？”

“我已经答应奶奶了，还是明天回去再和妈妈道歉吧！”

“我真的不想回家，好累……”

原本应该是享受家庭温暖的年纪，可回家于她却成为了噩梦。

几年前，爷爷因为脑血栓失去了行动能力和语言能力，奶奶一个人在家照顾，孤独和辛劳成为了生活的主题。

爸爸继续在他喜欢的大城市追求梦想中的生活，娶了一个小他十岁的女人，偶尔春节回家，待上三五天就快速撤离。

陆清尘能知道爸爸哪一年回了老家，并不是因为两个人见了面，而是在奶奶那发现了他停留的痕迹。

无论回不回家，爸爸既不会联系她，也不会抽出时间见她，就像不曾有过这个女儿一样。

不过，就算他联系，陆清尘也没有兴趣见。

她知道爸爸很有钱，七八年前就给爷爷奶奶换了大房子。但是，她和妈妈是净身出户离开了家里，爸爸也从未给过抚养费。

自从爸妈离婚以来，她的生活就是在拮据中度过的——她的继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

奶奶每次见面都要塞钱给她，全部被她拒绝了。她不想和这个所谓爸爸的钱扯上任何一点关系。

她到家里的时候已是晚上9点，习惯早睡的爷爷奶奶还等在客厅里。看到她进门的那一刻，奶奶喜笑颜开，匆忙跑进厨房去煮准备好的汤圆。

“奶奶，你慢一点儿！”

“没事没事，你快坐下，一路坐车回来一定很累。汤圆马上就好。”

她为什么喜欢吃汤圆呢？

它们甜甜的、圆圆的，那么可爱又温柔。看到几个白滚滚的圆子在碗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她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奶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放在她面前，看着她一个一个送进嘴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只要能让爱她的人幸福快乐，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低着头，“奶奶，我明天一早要去我妈妈那。”

奶奶失望，“只待一晚上吗？”

“过两天，我再过来。”

“好，那我等你回来。想吃什么就告诉奶奶，我提前都给你准备好。”

每逢这样的场面，她都要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分别的苦痛她比任何人都体会得深刻。

第二天，吃完早晚她便急急地往回赶。到家的时候他们正在吃午饭。

她放下行李，坐在桌边，开始解释这一晚延迟的原因。

“本来昨晚就要回来的，可是奶奶打电话让我过去……”

叔叔打断她的话，生硬地说：“这是家，不是宾馆。”

陆清尘猝不及防地被这句话说懵了，她抬起头看向妈妈。

妈妈就像什么都没听到，继续低头吃着饭。她立刻明白，这句话是经过妈妈首肯的。

她没有回应，深深地低下头，用力把鼻腔里面已经氤氲而升的泪意压下去，继续夹起桌上的菜。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家里的菜如此难以下咽，也是第一次知道一顿饭可以让人如此煎熬。

她不能说话，她不能反驳，她更加不能离开，因为这是妈妈授意的，而妈妈，为她付出了很多!

吃完饭，以散步为借口，她走出了家门。在那漆黑无人的马路上，终于得以顺畅地呼吸。

行尸走肉般的挪动，心如死灰的面容，没有泪水的哭泣，她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电话铃声响起，她木然地滑到了接听键。

“到家了吗，清尘？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都没回……”

夏云天满是焦急和担忧的言语让她所有的委屈瞬间都冲了出来，她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那个大雨的夜晚，陆清尘和妈妈净身出户的夜晚之后，她第一次这样放肆的哭泣。

夏云天听到了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哭声，“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陆清尘觉得自己所有的保护壳瞬间崩塌、碎裂，她在寒冷的马路边停下，坐在地上，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胳膊环抱着双腿，继续哭着。

“究竟怎么了？你说话！”

“我……好难受……”

“快告诉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哪里都没有错，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

她带着哭腔，把回家发生的一切讲给夏云天听。此刻，不管是对是错，她需要一个人分享情绪，她需要一个人了解她的无助！

夏云天听着她讲，听着她哭诉，心痛得不能自已。

“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咱们一起出去旅行，什么都不管了！”

“不，我得回家，要不然我妈妈会不开心。”

“能够有你，一定是你妈妈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那我回去了。还有，谢谢你！”

“你不需要谢我，你能这样信任我，我很开心。”

“嗯，那我挂了。”

那一晚，陆清尘知道，她把夏云天当成了救命稻草。她更加知道，所谓的哥哥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自我欺骗。

微信上，夏云天陪着她，听她讲从小到大的故事，听她讲来自家庭的困局，听她讲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两个人，整晚，未眠……

那晚之后，一切似乎都一如往常，一切又似乎翻天覆地——陆清尘开始主动给夏云天发消息。

她好像突然之间形成了一种对夏云天的依赖，急切地想从他那里获得某种情感上的安慰。

是因为恰逢其时？

是因为未曾言明的信任？

还是因为无人可说的孤独？

或许陆清尘自己亦不明晰。

那个春节，她的时间是在倒计时中度过的。

陆清尘回青岛的前一天，他们二人又是彻夜未眠。

出站口，第一次有人站在那等她。

这一次，陆清尘冲动了。她丢弃了理性的逻辑思路，也丢弃了她坚守的道德观。她要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没有任何附加要求。

酒店昏暗的灯光下，陆清尘有些紧张，也有些畏惧。听着浴室传来的水流声，她的心砰砰直跳。

“清尘，我爱你。”

“我也是。”

床上，夏云天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痛……”

“我轻轻地，相信我。”

陆清尘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瞬间的疼痛过后，一种释放的感觉向周身传导开来，她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如坠云里雾里。

酒店洁白的床单上，鲜红的血迹映入夏云天的眼里。纵然提前有预知，当真正看到的时候，他还是心中一抖。

第二天早晨，夏云天执意把床单上的血迹洗掉了。然后，他躺在上面，直到体温把水渍捂干。

“我会娶你的，清尘。”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