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达的肘部又感染了。
烈日里,车内温度高度40多摄氏度,在这样的环境下,一般的伤口都很难愈合。
上午,王达从驾驶室里爬出来,左臂的袖子被脓水、血液、汗水融合在一起浸透,被送去了体系医院。一路上他满脸滚淌着汗珠和泪珠,嘴里嗫嚅着“对不起”,我和刘小军陪在他身边,一边安慰他,一边心疼的要死。
稍令我安慰些的是,已经用Gopro把王达在车里驾驶的画面都拍下来了,好歹能给他留个纪念。
“小达比武是参加不了了。”回来的路上,刘小军和我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你看连里还有合适的人吗?”我知道不能轻易对刘小军说放弃了,只有想办法解决,起码也要和他一起参加完最后一次淘汰赛。
“比武场上的驾驶技巧,虽说驾驶员都会些,但是再好的驾驶员也要有和装备的磨合期才行,我看,”刘小军看着我投来的热切目光,缓口气说,“我看不如我来当驾驶员吧,毕竟带着王达训练,我也摸清了咱们坦克的脾气。”
刘小军的回答我早就已经想过了,可我还是担心:“你的腰能受得了吗?”
“每次练一圈,就让我拉伸拉伸腰,活动活动就行。”
“给你特制一个靠背吧。”其实自从刘小军腰伤加重后,我就联系卫生连帮忙找人特制一个靠背,用来缓解腰部压力,正好这两天就会送过来。
“也行。”
“你的位置找谁来顶替?”
“我觉得程欠欠可以。”
“小土豆?”
“他已经中士了,去年参加过战区比武,经验是够的。”
说到程欠欠,渝城人,个子不高,全身肌肉块。
听说是母亲怀他时,因为已经生了个哥哥叫程东东,就想要个妹妹,索性不管怀了啥都定“程茜茜”这个名字,后来真到了派出所上户口时,父亲感觉太娘了,就说换个字,父母文化程度不高,思来想去感觉有儿无女是个遗憾,就直接把“茜”改成了“欠”。
没想到长大成人后,这小子印证了“欠欠”的魔咒,身高欠了点,脾气欠了点,嘴也欠了点。但你别看程倩倩个不高,在连里可凶的紧,没事喜欢瞎折腾,跳的又高,力气又大,最喜欢欺负王达,好几次玩牌耍赖赢得王达没脾气,只能愿赌服输给他洗袜子。
下午刚起床,程欠欠就背着背囊,蹦跶着来到了教导队。
“你们早该喊我来啦!”隔着2层楼,就见程欠欠向我们挥手,吆喝着跑过来,30多斤的背囊在他身上倒像一团棉花,眨眼功夫就冲进了寝室。
放下背囊,程欠欠掏出两幅扑克,一袋花生,眯着眼笑着说:“排座,班座,先搞两把缓解缓解压力。”
“你小子一来就抽风啊,在连里连长管着不敢放肆,跑到我们跟前疯起来了,你来这里是玩来了吗?”刘小军拉长了脸训他。
“老刘,好心陪你们解闷,你还不乐意。”程欠欠死皮赖脸,凑在刘小军床边,用手捋他的背,哄小孩一样说,“呦呦,别生气,今天不是周六吗,你看看!”
“小土豆,你刚来不清楚情况,集训队没有周末,每天都训练,有事只能临时请假。”我在旁边解释道。
“排座这么一说,我就清楚了,你们要早告诉我,班座不就不会生气了吗。”说着,程欠欠直接上手捏着刘小军的脸,摆出一个笑的样子。刘小军拧着脸,嫌弃地推开他。
我又好气又好笑,全排,不,全连能制得住刘小军的,就只有程欠欠这个“小霸王”,同样,程欠欠也只怕一个刘小军。
程欠欠的军事素质着实厉害,小身板里浓缩着大能量。
坐在车长位置上,他找来木板垫高身体。每次侦察目标,他的眼力比刘小军还要好;遇到搬运、装弹、挖掩体之类的项目,比王达的马力强一倍,这反而让我们车组的实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最后一次淘汰赛中,我们再次稳居第一,顺利获得了奔赴国际赛场的入场券。欧阳浩车组跑了第三,再次无缘决赛,结束后,我看到他痛骂自己的驾驶员和车长,又一个人站在训练场中央直到天黑,谁劝都不搭理,孤零零的……
“排座,我帮着王达补台,也算功德圆满了,是不是该回去了?”准备出国期间,程欠欠突然和我说要退出。
“理由呢?”
“今天王达出院回连队了,本来我就是替补他,主角回来了我就该退位了。”
是啊,得知王达出院前,刘小军和我都问过他要不要继续参加,他却死活说不,担心半个月不训练会拖我们后腿。
“可你问过王达吗?”
“问他做什么,他敢不听我的话?”说着程欠欠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
“之前我问过他,他表示……不想参加了。”一说到王达不想参加,我心里还是一抽一抽的。
“他必须参加,这小子,”程欠欠叹口气,红着脸说,“我平时虽然总抢他的好东西,但我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抢他的。”
“你还知道你欺负人啊!”
“嘿嘿,闹着玩,闹着玩。”
看他挠头咧嘴、厚颜无耻的样子,我瞪了他一眼。
程欠欠恢复严肃:“排座,王达要不参加这次比武,没准套改士官都没戏,今年连队名额少,很可能轮不到他。”
“哦,这我还没想过。”
“真的,但如果你们比武拿了名次,王达立个功就不一样了。”
“谁强谁上,不要推让了。”这时候,刘小军走进寝室,似乎他早就在门外听见我们说的话,“我已经申请过,咱们一组4个人都出国去。”
“这个好,这个好。”程欠欠立刻乐开了花,拍手鼓掌。
随后,刘小军小声警告我:“王达能不能套士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自己争取来的和别人赠与的,感觉不一样,只有自己争取的才懂得珍惜,套了士官才不会放养自己。”
“我明白!”我回馈刘小军一个坚定的眼神。
最终,我们登上了国际赛场,欧阳浩作为参谋也随行保障我们,一下子态度360度转弯,现在是为了旅里的荣誉,我们取得名次,他脸上也增光……
涂有各种颜色的坦克整装待发,场外密密麻麻的长枪短炮驾架在那里,各家媒体都在直播我们的赛事,这样的场面只要走进来就会让人热血喷张。
“那是五星红旗。”王达上车前特意找了半天,我们目光看过去,都感叹,唯有那一抹红色最动人,我们的坦克里也整齐摆放着一块国旗,说不出的骄傲已经掩盖了连日来的奔波。
一连12轮比拼,我们最终有4个车组轮番上阵,最终中国代表队排名第二。荣誉背后有我、有王达、有刘小军、有程欠欠……当然还有欧阳浩,还有所有中国坦克兵。
回国后,我们试图调整心态,可坐在大巴上,就传来了旅里即功即奖的消息,程欠欠三等功,其他人二等功,车厢里所有人再次欢腾起来,唱起了国歌,没错,是国歌,我们还沉浸在升国旗奏国歌的喜悦中……
欧阳浩红着眼,难道哭了?是为我们的拼搏精神而感动,还是为自己而懊恼?怕是为了自己吧,连着参加坦克比武三年,唯一一次出国还是作为保障人员,这下听到我立了二等功,他心里估计凉透了。
他看到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立刻侧着脸看向窗外……
“吱——”大巴停了,距离营区还有200多米,没让我们下车。
只见刘宇带着余梦跑上车来,手里拿着飘带和大红花。
余梦亲手给我别上大红花,戴上飘带,嘴里一个劲地祝贺我:“陈老师,一炮而红了!”
“莫不是要迎接我们吧。”还是刘小军有经验,一语道破。
“没错,等一下车,你们四个人并排走齐步啊。”刘宇乐呵呵地说。
车子再次启动,刘宇和余梦各拿一个相机,正在调试参数。
车门打开,一阵动感十足的敲锣打鼓声,和着军乐队的进行曲,旅里常委在门口站成一排,身后四个抹了口红的漂亮女兵脸带微笑、手捧鲜花,大横幅上写着“欢迎精武勇士载誉而归”,另有两条人挨着人的长龙沿着道路两侧看不到头。
“齐步走!”我小声喊着口号,四个人保持严肃,挺直腰杆,精神抖擞,一步是一步地走队列过来。终于轮了我挺胸抬头,傲世九天了,说实话,这样的画面从入伍那一刻我就在期盼,谁还没个英雄梦呢!
“祝贺你们,勇士归来!”旅长上前一步和我们挨个握手,接着是政委,副旅长……
送上鲜花,我们合影留念。
一转身,接着齐步走,两旁掌声不断,梦幻般令人兴奋。
终于到了连里,见到了熟悉的面孔,我们瞬间脱掉刚才一本正经的面具,立刻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上蹦下跳,不知道哪几个热情的小子直接抓起我扔上了天,吓得我口水四溅。
没几天,集团军的公众号里出现了我们比武的新闻,照片里的我有点不太真实,是余梦摆拍的。
欧阳浩打电话告诉我,李参谋长想借调我去科里。
“你想我去吗,欧阳?”
“说实话,猴子,你的性格沉稳,更适合在政治部写写东西。”
“那我能拒绝李参谋长吗?”
“当然可以了,他的格局很大,只要是人才他都喜欢,不一定非要在他的部里,你看刘宇他也很喜欢,常常喊他去办公室交流呢!”
“我再想想!”
“陈老师,明天我要去京城接兵了,大概半个月,等我回来希望你已经来宣传科了。”一低头,余梦发来微信。
“刘干事,那个,我想去宣传科。”
我拨通了刘宇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