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谦闻声沉默着走了过来,缓缓坐于杨汝北对面。
杨汝北望着他轻声说道:“阿谦跳湖之前给我讲了阿谦的故事,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在我死前听听我的故事呢?”
慕谦一愣,对于杨汝北将死,他是知道的。刚刚莫问来寻他的时候便说了,见过自己之后,杨汝北就要以命去换剩余百姓的性命。
慕谦掩去眼中的不忍,这是他犯的错,本就该去承担,自己不能心软。
“你说吧,我听。”
杨汝北温柔一笑,“好。”
杨汝北陷入了回忆中,薄唇轻启:“我从小便在百般疼爱中长大,只要是想要的,没有什么得不到。父亲一直没有别的子嗣,对我就更是纵容了。虽然说,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父亲没有别的儿子都是母亲的手段。但是,不得不说,我的童年自认为过得很快乐。”
“终于,父亲第一次拒绝了我的请求。我想要习武,我想如父亲一般勇武,征战沙场,为国立功。可是父亲不允,父亲说,他手握兵权,国主已然不安。若我继续从武,会给王府带来灭顶之灾。为了王府,不可以。”
“我当时年岁尚小,不理解,因着是父亲的命令,却也无奈放弃了。而后,父亲又说,北儿从文吧,若是一点立足之本也没有,领南王府也不会长久。为了王府,从文吧。”
杨汝北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文学枯燥乏味,我根本一点儿也不喜欢,却也为了这王府,整日摇头晃脑。唯一的发泄方式,也只有偷偷溜出去吃喝玩乐了。”
“父亲见我学得还算可以,对于我的做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是想着,只是偶尔偷溜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是当时的我倒觉得,父亲是默许了,于是更加放肆大胆起来。”
“谁惹我不快了,我就让他付出双倍乃至更高的代价。一时之间,这卫城无人敢违抗我,也无人说我一声好。父亲责备我,怎可以这般全然不顾,不知为王府着想。”
杨汝北苦笑一声,“呵……对于父亲的说教,我渐渐习惯了,为了王府、王府、王府……无论做什么,都要为了王府,仿佛我就是为了王府存在的。”
“这时,有个人来了,他如明镜一般,温文尔雅,没有阿谀奉承,亦没有谄媚于我。他看着我,眼神清澈明亮,没有一丝畏惧。我很开心,我以为我终于也有了那枯燥书本中所说的知己。”
“可是我又搞错了,我爱上了他。父亲不在,这次换了母亲。母亲说我,为了王府,为了世子之位,不可以留他在身边。”
“这一次,我反抗了,我还自认为找到了万全之法,既能留住他,也不会连累王府。只可惜……到头来,一切,也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听到这儿,慕谦望着眼前的人,再也维持不住冷淡疏离的模样,满眼伤痛。
杨汝北小心翼翼地拉过慕谦的手,见他没有反抗,紧紧地攥进手里。
杨汝北盯住慕谦的眼睛,“阿谦,世人都说杨世子骄奢淫逸,有点文采也是无用之才,只会欺压百姓罢了。所以,大家明面上对我都是恭敬备至,暗地里却是说什么的都有。我知道,却也懒得管,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值得我费心思。”
“唯独一个人真心待我,我想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心上,可惜,我搞砸了,我做的一切只是在伤害他。”
慕谦眼神一痛,不禁出声:“阿北……”
眼泪从眼角涌出,杨汝北弯腰伏在桌案上,将额头轻轻放到慕谦的手背上,闷声说道:“我错了,阿谦……但是,我还是想求你,阿谦……求你不要恨我……”
慕谦只剩满眼心疼,他爱上的阿北,恣意张扬,风流洒脱。却从不知,这洒脱之下,全是无奈。
天意弄人。
慕谦心疼得看向杨汝北,温声说道:“阿北,我不恨你了。我们一同去救这满城百姓,可好?”
杨汝北震惊的抬起头,眼角还挂着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你……真的不恨我了?”
慕谦抬手将其泪水轻轻抹去,柔柔一笑,“真的。”
杨汝北的双手轻轻颤抖,连带着声音都抖了起来,“好,我们去救这全城百姓……”
慕谦看着杨汝北一身血污,眼中一痛,轻声说:“好,我给你找身衣服,咱们一同去。”
既然注定不能继续活下去,那就让阿北干干净净地走吧。
……
昨夜的满城游尸已经惊动了府衙的人,天还未亮,县老爷便组织了人手,将还活着的人聚集在一起,带到了城南的城隍庙中。
卫城一夜之间遭此巨变,县老爷想必是怀疑有邪祟做乱,只得祈求城隍爷显灵护他们一时。
所以,当慕谦和杨汝北出现在城隍庙门口时,众人是震惊的。
一来,本应死去的慕谦公子居然还活着;二来,慕谦公子和杨世子不是有仇怨的么,为何会在一起?
本是惊惶无措的众人,倏地安静下来。城内千户的人家,现在一眼望去,只余下几百人。
两人看向人群中县老爷,慕谦恭敬地轻声说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县老爷微微点头,随着二人走到了一处偏僻角落。
慕谦将事情简单说明,自是略去了蛊虫是杨汝北所施放,只说杨汝北有法子可以救大家。
县老爷听后不由得大喜,笑道:“杨世子有办法真是太好了!你们打算怎么做?”
慕谦看向杨汝北。
杨汝北有些虚弱地说道:“让他们在庙内各自坐好就行,过程会很痛苦,无论发生什么切莫随意叫喊、乱动,能撑过的自然能活。”
杨汝北顿了顿,“不过……他们既然已经能撑到现在,应该没问题的。”
“好,杨世子、慕公子我这就去安排。”
县老爷喜笑颜开地转身向着庙内走去,步伐瞧着都轻快了许多。
杨汝北伸手摸出怀中的蛊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