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人在天涯。

厢壁二十四颗夜明珠，散发出的光泽并不强烈。

柔柔的。

人影虽成双。

却被光影拖开。

总有点滴疏离在心头。

楚铭不喜这种感觉，五指散开，仿佛要搅乱一厢斑驳。

“打算吗？”

半晌后，李元瑶开口，十年前，自楚铭失踪，她们一家基本上就很少待在村里。

多是在外找寻。

后来终于失望、绝望。

再加上发生灾荒，便随着大家出去另觅活路。

“这些年你们都在流浪？”

楚铭沉默，很难想想婶子全家是如何艰难求存。

“早先两年，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后来……”

李元瑶想起那两年流民日子，又是红了眼：“后来，跟着娘亲、兄长流落殁阳县，做了几年活，等听说距离村子近些的青岚镇开矿，周边兴隆，这才又折返了回来，谁知道却被抓去矿山。”

其实有一句话她没说。

一家三口隔了这么多年，再次回来，实际上还是有心愿未了。

那就是打听楚铭的消息。

当年村落虽小，可从未有野兽闯入，更没有谁家的孩子被拐过。

即便曾失望、绝望，然而心心念念，至死未忘。

好在，终归是相见。

可惜，终归是难见。

“我那年……”

楚铭开口，同样述说出这些年经历，尤其对那个时候为什么会离开，着重提了句。

“哥……”

乱离人不若太平犬。

可楚铭所经历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无法形容。

岁被人抓去充当药鼎。

血与魂交替，为引为媒。

设计反杀，九死一生，方逃出生天。

后进入无极魔宗，身为杂役又处处受欺。

无时无刻不在生死边缘来回晃荡。

为了存活，那几年楚铭所付出的坚忍与绝决，诡诈与惨毒，血腥与杀戮，完完全全就是部黑暗沉沦史！

雄虺九首，往来倐忽，吞人以益其心。

错非，偶尔眼神恍惚间，会从那白云苍狗中窥见点点前世影迹。

错非，几年前还有浓重到无法抹除的一段记忆……

如今的楚铭怕是早已彻彻底底沉沦于无边黑暗。

“哥……”

李元瑶泪流满面，同时全身都因为那些只言片语中透发出的阴暗气息，刺激到剧烈颤抖。

我在人间颠沛流离，你却在炼狱永世沉沦。

原来都是苦命人。

也直到此时，她才明白楚铭的苦心。

可自己……又该去往何处？

哒哒哒的马蹄声。

踩碎夜幕。

有夜行人接近。

惊散了凌乱思绪。

“前方是哪路好汉？在下清风寨寨主司空政！夜路难行，可否相伴一程？”

月色如霜，四野分明。

所谓难行，多是说那山兽、草莽，遇之则不测。

自然人越多越好。

不过，贸贸然上前，指不定会引起什么误会。

所以司空政隔着数百米距离就自报家门。

于此同时，为了表示坦诚，更是向后招招手，六七骑就远远地吊着。

他自己则是慢吞吞策马向前。

“哎，原本打算去青岚镇，不曾想那边据说有魔门横行肆掠，死了无数人，各位好汉不知来往何处？有没有听闻过？”

司空政倒是个豪爽性子，凑近些自顾自地说着。

“嘿，听倒是听过，谁知道咋回事？不相干，懒得问。”

有魔卒面对司空政有意无意的盘询，反问了回去：“清风寨？我记得大当家叫做陈奇，怎么？如今变了？”

司空政眉梢一扬，道：“陈大当家早在十年前就归隐，现在是在下当家，怎么，有旧？”

有旧，自然好说，有怨，则是另外一说。

总之，听到这话，他身后那几骑明显紧张起来。

魔卒无所谓地摇摇头，曾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原来居然是故人。”

司空政暗地里松了口气，高兴道：“不知兄弟尊姓大名？他日我回去，也好说与陈大当家。”

“无名小卒一个，当不得尊字。”

魔卒摆摆手，懒散道：“我家公子、小姐，外出赏月，信马由缰，你们若跟着怕就要绕岔了，还是快些离开吧。”

什么公子、小姐，平日里见的多了。

可像这种，荒山野岭，信马由缰，单纯出来赏月的，简直闻所未闻。

不要说司空政，就是他身后那些人瞬间都有些发懵。

这到底是什么人？

胆子真正是大。

十几、二十护卫，就敢随意在外走动？

怕不真是什么未经风霜，不知世途险恶的富家子弟？

只是，既然有女眷，又是这等称呼，倒更让人放心。

尤其此刻那车马已经停在一片山泉处，司空政略微想了想，冲魔卒递上块玉珏，道，若是方便，大家便同在此处稍事歇憩。

魔卒回头看了眼冥龙，然后收起玉珏，随意笑笑，便自顾自地离开。

“哼，爹，你又何必非和他们挨在一起？”

有人上前，低声埋怨道：“什么公子、小姐，在我们面前，就算王孙之流……”

司空政抬手止住话语，低声道：“在你还没有成为皇极殿继任者之前，这些话最好少说！”

“还有！这次带你出来，第一是要确定继任者的血脉资格，第二就是参加梁园雅集，到时候各路江湖才俊齐集一堂，据说连玄天宗圣女都会出现，真正是年轻一辈的大盛会！”

“玄天宗圣女？就是那位十六岁就已经达到真体境第九境的那位？”

真体境第九境，千里挑一。

能够达到这一境界的人，无一不是天资出众。

江湖虽大，随处可去。

甚至都能开宗立派。

对方以十六岁的年龄，就达到这样的境界，委实令人惊叹。

“正是她！不过，长庆，你也不要气馁，要知道天下之大，像玄天宗圣女那样的人物可谓凤毛麟角，再者有玄天宗那样的宗门倾力培养，若还不行，那真是笑话了。”

“不错，玄天宗乃是江湖十大宗派之一，他们的弟子……嘿，也不见得就多么了不起。等我成为皇极殿继任者后，迟早也会达到那一境界的，也不过就是比我高了两境罢了。”

“话虽如此，可你也要收起往日性子，暂时缩爪藏牙，待时机来临，务必要于梁园雅集上一鸣惊人，引得圣女垂青、万众瞩目，到那时各方辅助……说不得将来，还有彻底执掌皇极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