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雁来回衙门销假见到魏良后问了他一下锦书的情况。
魏良先感谢了玉雁来在码头将锦书拦住没让她逃走的事,接着便叹着气说起了他这位命苦的表妹。
锦书原本也是生在书香门第,可父母早逝让她失了依傍只得投靠亲友。十年来,她辗转投靠了众多亲戚,却从来没有在一个家里呆过太久。直到大约半年前,她到了魏家才终于安定了下来。却不料只过了数月,便发生了魏家小妾与人私奔的事。魏良被定下治家不严的罪名,接着被贬官调职,举家搬迁到回龙府这个偏远之地。
孤独又漂泊的日子让锦书万分珍惜在魏家的安稳日子,却也在这份安稳被破坏后给了她巨大的打击。
也许是害怕魏家出现变故,自己会再次被推给其他亲戚,锦书在魏家出事后便出现了异常。及至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臆症更是愈发严重起来。
玉雁来默默地听着,却并没有将魏良的话听进去多少。锦书求救的目光,小刀在码头说起的那件事,让玉雁来始终耿耿于怀,却又在面对魏良时无法开口。
毕竟,一个做下属的,怎么能问自己的上官是否是他要强娶表妹,因而将其逼疯了。
“那锦书小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玉雁来终究还是没法开口,只好在魏良说完后问了问锦书的情况。
魏良摇摇头:“自从昨日被带回家后,她就一言不发、水米不进,实在是让人看了心痛得很。我这个表妹幼年受了许多苦,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得了这样的病。终究还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好,没能守护好自己的家,这才连累表妹。”
玉雁来仔细观察着魏良说话时的神情,那种自责与心痛丝毫没有作假的痕迹。
“要不,”玉雁来试探着问道,“让我去看看锦书小姐。”面对魏良不解的目光,他赶紧解释道,“昨天是我最先在码头发现了她,她当时也跟我说话来着。所以我想,如果我这时去看看她,她说不定会跟我说话。”
“对呀。”魏良眼里放出光来,“我怎么没想到呢,来来来,玉捕快,快跟我来。”魏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领着玉雁来出了书斋,径直穿过院子来到了后堂。
领着丫环正穿过回廊的雪月见魏良领着玉雁来进了后堂,显得有些疑惑。
魏良叫住雪月,拉着玉雁来赶快走到了她跟前:“雪月,昨日便是玉捕快在码头之上发现了锦书,这才将她带了回来。或许,让玉捕快跟她说说话,她会开口也不一定。”
“相公!”雪月露出慎怪的表情,“我们家锦书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眼下虽然病着,可也不能随意在闺房与男子相见啊!”
“这,”魏良突然变了脸色,“我,我一时心急,却没顾得上这么多。”
“玉捕快,你千万别多心。”雪月见玉雁来一副做错事的狼狈样,立刻向她赔笑道。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魏良赶紧将玉雁来挡在身后,“都怪我考虑不周。”
“那我们就给锦书送药去了。”雪月朝身边的丫环使了个眼色,眼看着就是在向玉雁来下逐客令。
玉雁来赶紧让到一边。端着托盘的丫环从他身前走过,他看到托盘里放着一只青花瓷碗,碗里黑糊糊的药水散发着浓烈的怪味。
看着雪月远去,魏良冲玉雁来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你看我又差点儿干了傻事。”
“哪里的话!”玉雁来露出抱歉的神情,“这都是我考虑不周,出了这样的馊主意。”
魏良拍拍玉雁来的肩膀:“你也是为了锦书好,我知道。”
玉雁来咬着嘴唇低下头,满脑子都是锦书那个奇怪的眼神。那分明就跟莺儿即将被山贼带走时向简红衣求救的眼神一模一样!她恐怕也跟当时的莺儿一样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又不便开口吧,玉雁来被这个想法紧紧地攫住,若是不做点儿什么便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可魏夫人雪月的说法合情合理,倒是显得他莽撞无礼了。
玉雁来无奈地离开衙门时,懊恼地直敲自己的脑袋,苦恼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跟锦书说上话。这时,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一眼便能看出莺儿是在求救的简红衣,若是她现在还在,她一定能从中看出点儿什么来吧。玉雁来想起简红衣吊儿郎当的脸,心想着若是她知道自己千里迢迢去找过她,恐怕会笑死吧。
此时躲在门后准备伏击莺儿的简红衣,像是感应到了玉雁来正在想自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顿时让她的伏击计划泡了汤。
“你在干什么?”莺儿端着饭菜,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扶墙从门后蹒跚走出来的简红衣。
“散步不可以吗?”简红衣没好气地甩开莺儿准备扶住她的手。
莺儿倒也爽快,既然简红衣不要她扶,她就端着饭菜径直走进了屋子里,看着简红衣扶着墙慢慢地挪过来。
在被莺儿眨眨眼就招来的几名壮汉强行带下船之时,简红衣已经计划好了,待她能够下床走路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莺儿揍一顿。
不过,在简红衣终于能够勉强走路之后,谋划良久的计划却因为一个喷嚏化作了泡影。
“都是因为你!”简红衣坐到桌边,气鼓鼓端起碗就开吃。
“你又来了!”莺儿耷拉下肩膀,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你伤得那么重,怎么经得起长途行船的劳顿?若不是我硬将你中途带下船,你恐怕已经死在船上了。你该谢我才对,怎么反倒抱怨我?”
“什么伤得这么重!”简红衣将空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表示不满,“就那几个死山贼,怎么会是我的对手?”话音刚落,也许是突然想起自己方才扶墙蹒跚而行的狼狈样,立刻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解释道,“若不是为了保护姓江的那一家人,我才不会让那些死山贼有可趁之机。”
“说到这儿,”莺儿坐到简红衣对面认真地看着她,“我倒是一直想问你来着。那天明明咱们都已经出城了,你为何非要折回江家去帮忙?江家那两个老东西算计了你,趁你中毒昏迷用你顶替自家女儿嫁出去,你该恨死他们才是,却又为何要冒着性命危险帮他们?难道,”莺儿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简红衣。
“算了吧,”简红衣知道莺儿想说什么,“我对玉雁来那个滥好人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不过他娘倒是个好人。”
莺儿眨眨眼睛小声说道:“可我听说,那位玉伯母可是一位大财主的外室。”
“外室又怎么了!”简红衣瞪了莺儿一眼,“她救了我又对我那么好,就算她是杀人犯我也得报答她。那帮山贼若是在城中闹起来,玉雁来这个当捕快的蠢货难免会受牵连。玉夫人就那么一个傻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她也活不下去了。”
莺儿闻言两眼放光立刻拖着屁股下的凳子挪到简红衣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你可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简红衣被莺儿拽住了被小道童砍伤的肩膀,许久之前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她一脸嫌弃地推开莺儿:“你少拍我的马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呀。”莺儿冲简红衣甜甜地笑道,“人家玉夫人照顾了中毒的你,你能以命相拼护她周全。我如此周到地照顾了受伤的姐姐你,相信姐姐一定会好好待我的是不是?”
“好好待你个屁!”简红衣举起手作势要打人,“难道你还要我娶你不成?”
“姐姐若是个男子,我倒是想嫁给你得了,也省得一个人孤独漂泊。”莺儿的眼神黯淡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简红衣讪讪地说道,“若是因为你自作聪明硬将我留在这儿养伤而惹出什么乱子,我肯定饶不了你!”
莺儿听简红衣言下之意是不会赶自己走了,立刻喜上眉梢连连摆手:“哪会出什么乱子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可没过几天,莺儿信誓旦旦的保证,就在已经落了不少垃圾的酒楼门前便碎成了渣。
简红衣和莺儿下船后雇了一辆马车,匆匆赶往镇上,却见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这到底怎么回事?”简红衣紧张得声音都变尖了。
莺儿一脸茫然:“姐姐你家的酒楼倒闭了吗?”
简红衣没理莺儿,径直走进了酒楼旁的一间贩卖丝绸的铺子。
莺儿急急跟着简红衣走进丝绸铺子时,正见她揪着一个小二的衣领问他隔壁酒楼发生什么事了。
小二结结巴巴地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见隔壁已经半个多月没开门了。简红衣一听这话,立刻丢开小二跑出了铺子。莺儿只觉得莫名其妙,只得又赶紧跟了上去。
“你别跑呀姐姐!”莺儿提着裙摆跟在简红衣身后一边跑一边直嚷嚷,“你伤还没好,这么跑会出事儿的呀!”
果然,莺儿话音刚落,就见简红衣像木头似地一头栽了下去。
“我就说让你不要跑了嘛!”莺儿蹲下来一边扶起简红衣一边抱怨道。
“我们家出事了!”简红衣想推开莺儿站起来,试了几次却没成功,“一定出事了!”
莺儿虽然直到现在仍然不明所以,可眼见得简红衣如此慌乱,料想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她用力按住仍在挣扎在简红衣:“你急着要回家跑也不是办法呀,我去找一辆马车,比你一瘸一拐要快多了!”
二人正拉扯之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拨看热闹的行人。莺儿见状,仰头望着众人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三两句话就让一个路人将自己的马车借给他们。
“瞧,还是我有办法吧。”莺儿扶着简红衣坐进马车里,一边向赶车之人抛媚眼一边附在简红衣耳边低声说道。
简红衣全然没心思理会莺儿的邀功,满脑子都是酒楼紧闭大门的样子。
一定是出事了!那可是柳枝本家对外的联络点,平白无故关门半个月了,一定是出事了。
“难道是药送晚了,师父已经死了所以连酒楼也关张了?”简红衣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不会吧!”莺儿受到简红衣的感染,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玉捕快答应的事,应该不会食言吧。我瞧着他这个人挺可靠的呀!”
简红衣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了,她满脑子都是师父因为药没及时送到而一命归西的可怕景象。马车进山后,赶车人却将车停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说是那前头有道鬼门关,平日里可都是没人敢去的。
不待简红衣发怒,莺儿率先便用几句温言软语哄得赶车人神魂颠倒什么也顾不上怕了,赶着车径直往柳枝本家赶去。
随着马车越来越接近柳枝本家,简红衣也越来越害怕,仿佛掀开马车厢帘,展现在她眼前的就会是挂满了白绫与挽联的场景。
回家的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就在简红衣已经快要忍不住想跳下马车之时,终于听得赶车人夸张地“吁”了一声,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到了,莺儿姑娘。”赶车人殷勤地掀起了帘子,将一张泛着油光的大脸凑了过来。
莺儿扭头看向简红衣,发现她正攥紧了拳头一动不动,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似的。
“姐姐?”莺儿拿手指戳了简红衣一下,“我们到了。”
“到了吗?”简红衣的声音大得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定出事了,肯定出事了。不然为何一路走到柳枝竟然畅通无阻,没遇上一个应该在通往本家路上巡视的岗哨。
莺儿在赶车人的搀扶下率先下了马车,接着便向简红衣伸出手:“下来吧,姐姐。”
简红衣咽了一口口水,一步一步挪到车厢边缘。在搭着莺儿的手下车时,她甚至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姐姐?”莺儿摇了摇简红衣,简红衣咬着牙慢慢睁开眼睛。
柳枝本家的大门前架了一部梯子,一个人正趴在梯子顶端将已经褪了色的春联揭下来。
这是要换上悼念死者的挽联吗?简红衣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摔倒在地。
“红衣?”扶着梯子的小刀听得门前马车的动静扭头看了一眼,立刻丢开梯子冲了过来,引得趴在梯子上的人一阵抱怨。
“红衣你终于回来了!”小刀抓起简红衣的手,顿时红了眼眶,“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你在贴什么东西?”简红衣的视线落到了小刀的手上。
小刀闻言赶紧松开简红衣的手,将手背到身后,方才相见的喜悦之情顿时烟消云散。看他那副样子,像是恨不得简红衣就此消失一样。
莺儿探过头,看到小刀想藏到身后却还是露出了一截的东西。
那不是简红衣想象当中的白绫,却是一段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