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暖殿,反而觉得秋风徐徐的廊前,比那被熏得暖熏熏的殿内,更让人耳目清明。
秦子颂上前来要行礼,我伸手一个虚扶也算记着当日冒死相随之恩。
我与他并非主仆,倒也不存在背主怨怼一说。
“郡主特来为秦某说情,秦某感念。只是未能说与实情,郡主莫怪。”
“良禽择枝而栖,秦堂主这般本是常情,何来怪责一说?”
“帮中之事甚是纷乱,今日恐要返回华县,秦某欲与郡主辞别。”
他躬身拱手,做别礼。
华左帮此时定已是内乱离心,他回华县自是应当。
“你自便去,只是刀光剑影,珍重便是。”
只是,秦子颂这般回去,华左帮怕是要血雨腥风,重换天地。
“没能守诺送长公主与郡主一行到荥州,他日秦某定以他事做奉还。”
一开始回荥州也并未想到会得他护送一段,此般已是缘分。只是缘深缘浅来日方可知,最后也只能回他一句“且说”。
崔扬送秦子颂而去,我方要上了步辇,暖殿前的方亭处却又来了他人。
黑色金丝蟠龙五爪缎袍,腰悬盘龙蓝田玉腰环,头顶束发玉冠,朗目星眉,一张薄唇微抿,公子健步行来。
此等上人之风姿,原是今日到得灵州的彦王。
盘算起来,自秋华殿之彦后,已是多日不见。彦王此般神采,也不像那失意之人。
他已是见我,我便也无回避之礼。
“彦王殿下。”让到了一边,微屈膝见礼。
“旦儿表妹。”算是打过招呼。
虽是表兄妹,却也算不得熟。想来打过招呼,便也可各自散去。
谁知他却没有要进得暖殿的意思,还站在我身前两步开外之处,像是有话要说。
“听得表妹在华县曾落水,险些遇害,前些日子又因救皇兄冒了大风险,可是有碍?”
不知怎么好端端的问起我来?
“已是无碍,谢彦王关心。”
“听闻当时船上情势危急,皇兄是为旦儿表妹挡了刀,不知皇兄现在伤势如何?”
未曾对外说起,齐王是因为我挡刀而伤。看来彦王有备而来,对外头宣扬的齐王“命悬一线”的传闻,定也是未有尽信。
这,是在探我的口风?
“当时情形确实危急,那凶手甚是狠辣。彦王既已前来,进去探看过便也能知得一二。”
该让你知道的,齐王自会让你知道;不该让你知道的,我也不便说。何必又来问我?
彦王举拳放至口前,细细清了嗓子,语气竟也算温和,“父皇与母后听说皇兄伤势严重,托本王来探看。只是怕皇兄不想令父皇母后担心,不与我说实情。听得旦儿表妹时常来侍看,便想表妹能实话告知一二,本王好向父皇母后交代。”
讲得倒也兄弟情深。我若是那郑尤旦本人,必也信彦王这话,可惜我不是。
看彦王身后跟着随侍若干,手中捧的皆是珍稀药物,还有一人手执药匣,像是宫中的太医。
就算是带了太医来,齐王那厮断也不会让他探了实情。
秋阳撒得几分光泽,却也照得眼前之人虚虚实实。
本来我对这小说的男主存几分CP 好感,现在想来,只是那时置身事外,站得作者的角度,便也喜作者喜欢之人;此时身在其中,切身体会,却也觉着这彦王凉薄寡义。
身为男人,于郑尤夕,唯有宣称示爱,而真正在郑尤夕遇难受苦之时不曾如卢世桑那般护得她一二;于卢敏,虽是不爱,却也是丈夫,当时秋华殿上卢敏因犯错被众人责难,虽无袒护之理,却也该有为妻承错之责,而彦王不曾上前表示一二,实在凉薄。
作为他主,卢侯助势于他之时,接受得理所应当,功成之后弃之却如“兔死狗烹”;就连秦子颂为他倾尽财力,最后也落得个“鸟尽弓藏”;实则寡义。
皇家本无兄弟情,尔虞我诈属常见。小说里刻画得齐王寡情狠绝,可现在彦王这般虚伪刺探,又何曾是骨肉情深?
看着那一盒盒的药匣子,不禁想起郑尤夕那夜的慌乱刺探。
此时面如冠玉的彦王殿下,深情似海的背后竟也有此般利用郑尤夕刺探齐王病情的拙劣盘算,甚是让人心寒。
敛了几分神色,多了三分清明,微微屈身作礼,恭敬说道:“旦儿毕竟不是医者,来侍看也不过是念着是表兄侍奉汤药,真正情形如何,旦儿也是不知。只是今日齐王伤口处又流了脓血,怕是不好。”
既然齐王对外宣称自己流了脓血,照着说便也无错。
彦王拧了眉头,像是为齐王病情担忧,殷殷切切地便又问:“可是请的大夫没看好症状?”
我心里诽道:你不也已从郑尤夕那里得知请的是宁王府惯用的大夫?
“大夫是府里惯用的,只是对这刀剑伤怕也不够精进。既是彦王带了太医来,想来是医术顶尖的,给齐王仔细瞧瞧倒是最好不过来。”
至于在这大夫瞧的过程中,齐王如何瞒天过海,那便是他的本事了。
今日秦子颂一事,我虽无理由怨怼,可对齐王的捉弄也在胸口团了一点“恶气”,那就这般消散了吧。免得隔夜要成浓云,打雷下雨还得让齐王这厮来受着。
听我这般说,彦王面露急色,“旦儿表妹莫要这般说道,宁王府的大夫自也是极好的。我今日带了大夫来,只是怕父皇母后问起皇兄病情,我不通医理答不全,到时也好有人在旁边提点着。”
“既是太医来了,府里送来的大夫自是要回了的。况且灵州这边的祭天事宜已有彦王操持,父王母亲他们也该动身回荥州去了,也惯没有将大夫留下的道理。”
说着,我已是示意珍珠告了那门口处守着的凌青,将暖阁里候着的包大夫请了出来。
“齐王伤重,彦王多费心照顾。”
声音不急不缓,殿内的人应也听得仔细。
我作辞要走,彦王小挪半步,虚拦了我,说:“旦儿表妹可否告知,何时起身去荥州?”
“近日天凉,已近冬时,整理妥当,便是要走。”
见他神色里有踌躇,欲问话又显为难。
“你想见尤夕?”若是想见,自然见得,何必这般?
“她,不愿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