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这般说道,长公主倒是面露些许欣慰,放了手中的念珠,招我过她身边坐下。
“旦儿不问,许是心里也是明白的。”我笑而不语,让长公主接着说。
“旦儿,母亲还是那句话,如果旦儿觉得是对的,那便去做;如果母亲觉得是能护旦儿周全的,母亲便也会去做。有些事情,需要你看得明白,有些事情,看不明白也是福分。”
长公主常年参佛,话里却也掺了佛家的禅理。若不是多日的相处,换得的些许心意相通,怕是会听不懂。
我微微颔首,“旦儿记下了。”
“彦王,近日倒略显得着急了些……”长公主接过嬷嬷递来的温茶,轻轻拨着茶面,喃喃低语,微微轻叹。
垂帘处的烛光晃动,宁王老爹带着一身的凉气走了进来。一身的行衣装扮,倒是像出了趟门。
他见我坐在长公主身旁,竟有几分惊讶。
“旦儿在呢。”
我起身迎了过去,从嬷嬷手中接了暖帕,递给了他。
宁王净了手,捂得手热乎,伸手摸了摸我的发梢,笑眯眯说道:“近日里忙,倒是许久未与旦儿用膳了。可是没有父王陪着没有胃口?今日一仔细看,倒觉得消瘦了许多。”
我倒没觉着自己这般小身板还能瘦多少,倒是觉得宁王老爹日渐瘦了下来,脸上眉目显了棱角,身材也多了几分矫健。
啖了一口热茶,宁王老爹便正色对长公主说道:“祭天的那些事,我已全数交接与彦王的人。方才已是又去查看了几次,没有什么疏漏。船队那边也已经装置好,明日我们便能启程。”
方才自己还担心着,来问长公主何时启程,却没想到长公主与宁王早已做了打算,连启程的事宜皆已安排妥当。
果然,与长公主比起来,我还只不过是个“青铜”。那秦子颂、齐王与彦王之事,长公主定也已看得明白。
再过得些时日,灵州恐会不平静。
尽管外头传说齐王依然伤重不起,但是我知他的伤势已是好了许多。又得崔扬照看,我便也走得轻松许多。
只是在行船之前,崔扬却说齐王让他帮忙转交一样“谢礼”,故上船时行装里便多了一个木匣。
朝辞灵州,暮至津阳,顺风而下,到得洛水入流之处,荥州已是不远。
船行多日,便在洛水镇码头停下。免得过多风波,除了管家带着人下船去补给,其他人皆未下船。只等物什补足,便又启程离去。
洛水镇得码头,比不得华县与灵州,可泊漕船千万条。
在此停泊补给的多是远途经过得官船,或是颇有名望的富士乡绅的楼船。
码头虽小,却也泊着像我们这般的官船数十艘。高桅降下,舱室窗户大开,乘着河上的凉风,亦能晒几分秋阳。
在舱室中闷了这般久,平日里行船风大不敢出得甲板上的舱顶,现在刚好趁着停船的间隙,出了舱室来,晒晒身上的“蘑菇”。
爬到舱顶,铺了一张狐皮毯子,看邻近的船皆是紧闭舱室,降桅束缆,想来定是上了岸去,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注意我这边的舱顶,便大字躺开,接受阳光沐浴。
方半眯糊着眼睛,便听到隔壁的那艘官船舱室中传来一阵男子粗粝的呵斥声,又有女子的轻声规劝,熙熙闹闹了好一会,方消停了些。
本以为那边消停了下来,我便接着迷糊,可须臾的功夫,便听到隔壁传中传了杯碟碎裂的声音来,便又听得又年幼的女子嘤嘤泣泣的声音。
莫不是隔壁坐了官船的哪户人家闹了家庭矛盾?
他人家事不可好奇,可我也没法在这边上安生晒太阳,便起了身要走。
秋日里的风总存几分诡异,方才码头上还一片无风平静,霎时便又刮起了“妖风”,直卷的珍珠围起来的纱帐漫卷。
好容易收起了纱帐,临近的船舱顶上却又乘风飘起了“书雨”,米黄的纸张在风中翻卷,有些落入了河中,一会便晕开了上边的笔墨;有几张轻飘,没了风力扶摇,便洒在了我站着的舱板;还有几张在风中飘摇,迟迟不肯降落。
应是邻近的船上有人到舱顶晒书,这时都被突来的“妖风”吹散了。这般情景,看是再难将那飘走的纸张收回来了。
我蹲下身去,拾起脚边的纸张,是极好的宣纸,崔扬平日里便是裁用这个写的纸条。
上头的字迹隽秀坚拔,颇有几分风骨,比得崔扬的也毫不逊色。这般好的墨宝,被这样吹散了去,着实可惜。
便让珍珠尽数将舱顶找得到的纸笺都小心拾了起来,好找机会还予人去。
拾起的每一张,都是同样的字迹。粗略看了一眼,有些是诗作,亦有星辰图,更多是策论。越看越是感概,这般好字,不知出自谁家儿郎之手?
四下张望,未见有人出了舱室来寻,方欲离去,却见临船舱顶的桅架后边露出一片青色衣衿。
莫不是这少年郎在舱顶晒书睡了去,徒留秋风扫了书?
“少年郎?”一时找不出何种称呼比较妥当,便呼了少年郎。
呼得一声,未见那身影动,便又呼一声。又恐遭了俯近的船客来观,却也不敢太大声。
还是未动,竟是睡得这般沉?
解了衣襟上的玉珠子,瞄准那桅架便投了去,竟是打偏,滚落在了那青色的衣衿上。
那少年郎应是听了动静,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从桅架后边伸了出来,秋阳下照得皮肤白皙。
那玉珠子被捏了起来,便见那衣衿拖动,桅架后面之人已醒,一个起立,便转过身来。
风拂得他头上得青色发襟飘起,耳边碎发衬着阳光发出金色关泽。少年郎面如桃花白皙稚嫩,神色眼眸却透着几分稳重坚毅。一身青色莲枝梅染缎袍,腰挂翠色宝珠璎珞,手执一书册,长身而立于那舱板之上,公子如玉,遗世独立。
他欲四下找这丢了玉珠子之人,却发现自己舱顶上晒的书已是被风吹得四散。
一阵急慌拾掇,却发现多已散入河中。一张桃花粉面,充了急色,好生生动。
看他这般,方才不是沉睡了去,凡是看书入了迷,连风刮走了书都未知。
“少年郎,这可是你的书?”
蹲在那舱板上的少年,慌张里抬眸望来,一双棕瞳剪秋水,竟是生生让人望痴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