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天下午，浩浩荡荡的蛾民大军，终于在一座镇子外停了下来。

老镇依山傍水，视野开阔，远处有平旷的河滩，清风徐来，水光倒映山色，本应是宁静祥和的乐土。

可如今，却已被烧成了废墟。

硝烟未冷，楼屋残破，横七竖的尸体倒毙在青石老街之上，腥红血泊犹未干涸。

放眼望去，宛如一处人间炼狱。

夏铮隐藏在蛾民大军中，见此景象，触目惊心。

悲愤、震怖之余，一颗心忍不住攥了起来。

数万村民被转化成了行尸走肉，用邪术大规模的操控、驱赶，现在更是对一座古镇进行了血腥的屠戮……

如此骇人听闻的恶行，几天下来，竟然看不到官府力量的介入。

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没被发现！

这到底是怎样命如野草的乱世，才能动荡、糜烂至如此地步？！

夏铮如坠冰窟，不敢往深处去想。

就在这时，从老镇深处又走出了一些黄衣道人，与之前路上见到的那几个一起，径直朝蛾民大军走来。

这批黄衣道士总数二三十人左右。

他们来到蛾民队伍前方，神情冷漠中透着厌恶，如同审视猪狗一般，在浑浑噩噩的蛾民中挑选起来。

每挑选出一个，就在其额头绑上一根土黄色布巾，然后掐诀念咒，操控其走出队列，远远的站在一旁空地上。

不多时，就有许多蛾民被选了出来。

夏铮暗中观察，发现这些被挑选出来的蛾民全部是青壮，老弱病残一概不要。

而绑在他们额头上的黄巾，也只是普通的布条，并没有之前路上看到的兵卒们额头上那种暗红色的箓纹。

很快，一名眼膛乌青的黄衣道人，就来到了夏铮所在的区域。

“咦？这头蛾子品相不错。”

夏铮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格外高壮的蛾民，黄衣道人看到后眼睛一亮，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捏了捏壮汉那粗壮的臂膀。

“只可惜我法力有限，不能祭炼第四头护法鬼卒，否则，这头蛾子倒是个不错的尸料。”

“可惜了啊！”

黄袍道士摇头叹息，最终恋恋不舍的掐起法诀，操控壮汉走向了不远处的空地。

下一刻，他的目光投到了夏铮身上。

“这头蛾子，有些干瘦了……”

夏铮面目呆滞，竭力保持着行尸走肉的模样。见黄袍道士似乎看不上他，心头略微有些焦躁。

既然下功夫筛选，就说明青壮蛾民肯定另有价值。

被挑选剩下的老弱病残，鬼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选我选我！千万不要落选。

夏铮心头默默祈祷。

“不过，这蛾子看上去年齿倒不大，生机上有些优势，说不定有转化成功的可能……也罢，姑且一试，死了又不可惜。”

黄袍道士犹豫片刻，终究抽出一根黄巾，绑在夏铮额头，然后掐诀念咒，施展起了控尸之术。

夏铮浑身一冷，只觉有淡淡的阴冷气息渗入体内，试图操控他迈动脚步。

这气息极其孱弱，夏铮甚至感觉，只需稍微一个反抗的念头，就能轻易将其湮灭。

他不动声色，顺从体内邪气的操纵，动作僵硬的走出队伍，与被挑选出来的青壮蛾民们站到了一起。

黄衣道人丝毫没有发现端倪，注意力转移到其他蛾民身上，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夏铮体内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溃散。

看来，控尸之术并没有想象中邪乎。

只能操控无意识的蛾民不说，距离稍微一远，也就自动破除了。

那诡异的诵经声，才是大规模操纵蛾民的关键。

夏铮心头明悟，对眼前的困境多了些底气。

……

一直到深夜时分，挑选工作才正式完成。

有数量超过一万的青壮蛾民，额头被绑上了布条，在诡异的诵经声操纵下，穿过老镇，来到了一处平坦的空地。

此地似乎刚被夷平。

新鲜的泥土堆积在空地深处，筑成了一座四四方方的黄泥祭坛。

祭坛超过三丈，巍峨高耸，诡异诵经声正是从上面传来。

很快，上万名浑浑噩噩的青壮蛾民就来到祭坛之下，无声无息，排列出了整齐的方阵。

几十名黄衣道人则一脸肃穆，站到了蛾民方阵最前列。

诵经声戛然而止。

黄泥祭坛之上，一道干瘦身影站了起来，出现在祭坛边缘。

森冷的阴影投下。

黄袍，道髻。

和黄衣道人们差不多的装束，只是手里多了一根六节藜杖。目光逡巡间，带着视万物苍生为刍狗的冷漠。

蛾民方阵之中，夏铮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窥视。

此人，应该就是蛾民事件的幕后黑手。

“祭师大人。”

一名黄衣道人走出队列，跪地稽首道：“此次挑选的预备役鬼卒，总共有一万两千四百之数，老弱、残疾一概不录，请大人训示。”

说完，依旧深深跪伏在地上。

其余的黄衣道人也纷纷恭谨低头，大气都不敢多喘。

在信仰黄天的太平道中，阶层等级极度森严。

黄衣道人们属于“黄巾术士”，其生杀大权，完全掌握在所追随的“黄天祭师”一念之间。

沉默片刻。

身为黄天祭师的干瘦道人，将目光从蛾民方阵上收回，缓缓点头：“不错。”

“趁着今晚月圆，你们需尽快给每头蛾民绘上‘尸兵浊箓’，本座好登坛作法，一举转化黄巾鬼卒。”

说罢，他转过身去，隐没于祭坛深处。

只余声音遥遥传下：“莫要出了纰漏……渠帅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言语之间似有敲打。

“谨遵法旨！”

黄巾术士们齐齐一颤，连忙跪地称是。

随即，祭坛后方，有头缠黄巾抹额的阴冷兵卒，抬着陶泥大缸从黑暗中排队走出。

哐！

陶泥大缸重重落地，浓重的血腥味随之飘出。

黄巾术士们这才敢站起身来。

以手指为笔，以陶缸中的人血为墨，走进蛾民方阵之中。

在每一个青壮蛾民额头的黄巾之上，勾绘出暗红的妖异箓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