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前，符阳县寺。

正衙的大厅中，黄天渠帅宗鼋，和黄天祭师张曼升，这两名黄巾乱军的首领一左一右，坐于公堂之上。

其中，干瘦道人张曼升的座位，要比蛇颈驼背的宗鼋略微靠后一些。

这代表着，在黄巾军中，祭师的地位稍逊于渠帅。

“事情就是这样……根据符江下游传来的消息，太守黄祖，已经任命其长子黄射为平叛大将，抽调江夏郡两万精兵，并说服邓、郑、张、王等四姓豪强募集千义从，连同后勤辎重一起，号称五万大军，水陆并进，预计还有半个月时间就会抵达符阳，兵临城下。”

公堂下方，一名身穿锦衫、颌下蓄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文士，坐在客座之上，侃侃而谈。

此人名为蒋献，是符江水贼首领蒋兴风的族弟。

他曾以纵横游说之术，帮助其兄，凭借一寨之力、兵不血刃的收编了三路水寇，使得蒋兴风一举成为符江上游的水贼霸主。

因此，在整个江夏郡的绿林江湖之中，蒋献都颇负智计之名。

只可惜，其人成也纵横术、败也纵横术，至今没能炼气灵感，显化出阴神气象。

从而渐渐沦为狗头军师之流，难以跳出绿林草莽的格局。

他一拍折扇，说道：“承蒙贵军的厚赠，我寨大当家特意命我前来传递消息，以示两家友好修睦之意。”

“至于出兵响应一事，干系重大，实非我一介信使所能置喙，要等大当家有暇时，亲自与贵军一晤，才能做出决定。”

这一番话从蒋献口中说出，语气委婉，可其中包含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客气。

出兵响应？

没有问题，等我们大当家有空了就来和你们商量。

至于什么时候有空，那当然是等你们打退平叛大军之后啊。

两家势力要友好会晤，最基本的安全问题你总得保证吧。这马上就兵荒马乱的，肯定不是待客的时候啊。

说白了，就是不想把宝压在黄巾军上，至少是现在不想。

“若无事，请容某告退。”

说罢，蒋献抱拳一礼，步态洒然的转身离去。

乱世之中，绿林江湖势力层出不穷，很多时候，和民间豪强同出一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今天落草为寇，明天就能摇身一变，接受诸侯招揽。

这甚至成了很多出身寒庶、缺乏进身之阶的在野人才的终南捷径。

杀人放火受招安嘛，比正统的“修身养望盼登庸”要简单多了。

若非听闻黄巾乱军在中原、冀、燕、青徐之地亦有暴乱，组织颇大，背后似乎深不可测，符江水贼根本连与符阳县乱军接触的兴趣都无。

他们纵横水上，又不是县内那几家豪强，只能龟缩于坞堡之内，卑躬屈膝，靠着进贡保平安。

今日之所以来传递消息，也只是因为混乱的符阳县更符合他们的利益，想趁机搞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而已。

等蒋献的背影消失之后。

公堂上，渠帅宗鼋还没说话，黄天祭师张曼升已经怒不可遏。

砰的一声，梨木雕花大椅的扶手被他狠狠一拍：“卑贱水贼，竟然如此猖狂！”

身为显化出阴神气象的炼气士，在张曼升眼里，蒋献这种灵感无望的家伙就和黄巾术士差不多，根本没资格与他平等对话。

“祭师暂且息怒。”

蛇颈驼背的宗鼋，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淡淡道：“形势如此，我们短时间内拿水贼没有办法，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处理平叛大军。”

“是坚守符阳，还是率兵撤退，你我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才行。”

张曼升闻言，强忍怒气，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守！我们孤军在外，哪里有撤退的余地！”

“大贤良师举义在即，前不久，教中又派出了六名黄天祭师，潜入荆侯治下，正在暗中转化蛾民，制造暴乱。”

顿了顿，他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强硬，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黄天渠帅这样的存在，只信奉黄天，已经不受太平道教义的约束，至少，不会再被所谓的太平大道忽悠。

所以，他换了个方式，从战略方面解释：“只要我们坚守下去，为那六名同道吸引火力，提供掩护，等他们麾下的鬼卒大军成型之后，攻城略地，与我等相互呼应，到时候郡县糜烂，自然能打开局面。”

宗鼋闻言，如老农一般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道：“既如此，就依祭师之言。”

“大战在即，光靠现在手里这三千多头鬼卒，肯定是不够的。接下来，就要辛苦祭师，将城中青壮蛾民挑选出来，转化为鬼卒了。”

“这是自然。”

见说服了渠帅宗鼋，张曼升心情舒畅，点头道：“据我估计，城中十万蛾民，能挑选出四万左右的青壮，最终转化成功的鬼卒数量大概在一万五千左右。凭借这一万五千黄巾鬼卒，我布下黄风迷魂大阵，守住符阳县城不是问题。”

听到“黄风迷魂大阵”几个字，宗鼋微微动容：“祭师竟然掌握了一门兵道阵法？”

张曼升是太平教临时派给他的祭师，两人合作不久，彼此了解有限。

而且，张曼升刚入荆州的时候，试图用神上使张曼成的关系来压制宗鼋，想让祭师凌驾于渠帅之上，被宗鼋顶了回去，两人之间生了龃龉，沟通就更少了。

“既然如此……”

宗鼋沉吟片刻，道：“城内十万蛾民转化出的黄巾鬼卒，我愿尽数交予祭师，排兵布阵，坚守城池。”

张曼升微微一笑，表情矜持。

之前没遇到大战，他的作用只在转化鬼卒上，宗鼋根本不让他染指兵权。现在大敌当前，宗鼋还不是要乖乖把兵力交到他手上。

“不过，我麾下的黄巾力士只剩下不到十名，根本无法对鬼卒进行有效调度。”

见守城有望，宗鼋决定放下成见，全力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城中的三千鬼卒老兵，我准备主持黄天血祭，让其相互厮杀，掠夺黄天妖力，从中催化出黄巾力士。”

说到这里，他甚至主动向张曼成示好，言道：“祭师手下的黄巾术士，如果想把护法鬼卒晋升为护法力士，我可分出五个名额。”

同样是显化出阴神气象的炼气士。

掌握了兵道阵法，和没有掌握兵道阵法，对于战争的意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