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杳觉得自己果然很讨厌她的那副做派，明明理亏，偏要道貌岸然地以为自己做的都是理所应当，一点儿都不诚实。

果然修真界就是虚伪之徒遍生的地方，整天穿着白衣服脚下踩着剑觉得威风凛凛的，实际上在他看来，他们简直就是最最虚伪的人。

他厌恶修真界的人，其中最厌恶的就是那个叫沈留胭的女人。

祁杳收回视线，咸湿的海风让他想起久远的事，他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笑。

最讨厌的人，如今他还需要拜在她门下，才能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他还需要通过她才能让自己顺利渡过雷劫，这是何等的讽刺。

他大可以不去接受，不去接近这个让他生厌的女人，但是他偏要去试试看，倒要看看这个被人家传的神乎其神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别人能知道沈留胭这个女人的虚伪。

……

无极仙宗，清夕峰。

“你在此处休整，东侧厢房是你的，我有事，去去就来！”沈留胭把海螣蛇从袖子里面放出来，正色道：“我还未公布你的身份，你暂且不要出清夕峰，否则会被当做妖魔除去，你修为不高，恐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你可记住了？”

“我已是元婴期，也就这大名鼎鼎的清夕尊上会觉得我修为低了。”海螣蛇揉了揉自己的脖颈，“你尽管去吧，我不会弄出什么岔子来的。”

沈留胭听他这么说，点点头离开了。

沈留胭从清夕峰下来，刚巧碰见了正好要去妙音峰的清心尊上。

“呦，这不是小十一吗？你不是去了下界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李涵笑眯眯地看着沈留胭，说道。

“嗯，只是小事。”沈留胭点点头，“师叔费心。”

“哪里哪里？”李涵说：“小十一的事情我们都很关心，此去下界是干什么去了？”

“下界有一妖祟作乱，扰百姓安宁，此去除妖。”沈留胭很礼貌地回答，然后看向李涵，说道：“师叔脸色不太好，恐有不妥，还望好生安养，莫要不放在心上。”

“都是前几日围剿司渊魔尊的时候受的伤，已然妥善处理，近日还算控制得宜，这不是要去妙音峰寻妙音给我开些丹药么！”李涵笑到。

“是吗？”沈留胭听到围剿魔尊司渊的时候，语气不易察觉地低了一些，“那真是辛苦了！”

“可不是吗？小十一这是要去哪里？看你这样，也是要去找妙音吗？”李涵疑惑：“我知你岐黄炼丹也不逊色于妙音，为何还要去找她？莫不是受了伤？自己治不了？”

“师叔不必担心，找她只是私事。”沈留胭拱手作揖说：“既如此，留胭先走了，师叔随意。”

“好，不耽误你！”李涵摆摆手说：“我上去找药童拿些药就好了，你去找妙音，我不耽误你！”

“谢过师叔！”沈留胭说罢，身形瞬间消失在李涵眼前。

李涵只是微微一怔，倒也没有在意。

沈留胭径直到了妙音峰的炼丹房。

“四师姐，我来找你了！”沈留胭很显然是轻车熟路，推开房门，朝着里面高台上正炼丹的那道浅黄色身影说了一句。

那身影闻言抬起头，原本白皙的脸被不知哪里来的黑灰熏染地看不清楚原来的容貌，见到沈留胭，露出白灿灿的牙朝着沈留胭一笑，这才跳下台阶，朝着沈留胭跑过来。

“小十一，你怎么来了？你都好久没来我这里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让我翻翻黄历看看今天是不是黄道吉日。”李妙音拉住沈留胭的手，仔仔细细地感受了一下沈留胭这当代大能的筋骨，然后“啧啧”两声，说道：“这要是帮我炼丹，我当是如虎添翼的。”

“四师姐，你快别闹了！我今天来是想求你找一枚丹药！”沈留胭无奈。

“啊？小十一一来找我就是来要丹药，都不爱师姐，师姐要哭了！”李妙音说着就要假哭，然后她就瞧见沈留胭脸上的表情。

她……快要哭了一样。

李妙音看着她从一个婴儿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从来都没有在她的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她要哭了。

眉眼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那一向如同古木一般平静的眼睛，像是要变成汪洋大海一般汹涌，随时都好像要吞噬一切。

李妙音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沈留胭。

她两岁以后就没再哭过，甚至表情都是百年如一日的沉静，可如今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收不住情绪。

“小、小十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哭了？师姐没有怪你呀，你怎么突然这么脆弱了？听话，咱们不哭了好不好？”李妙音慌了，“小十一，听话，你不要不说话呀……”

“四、四师姐……”沈留胭哽咽着说：“没了……什么都没了……他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谁没了？哎呀我的小祖宗，快别站着说话了，走，跟师姐到里面去。”李妙音拉着沈留胭，走到里面坐下。

看着沈留胭无声地掉眼泪，她简直心都要碎了，虽然美人落泪确实很具有观赏性，但是让沈留胭掉眼泪，实在是让她心疼不已。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来到底是为了要什么？”李妙音说：“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了情哥哥呢，给师姐说说，到底怎么了？”

“师姐，”沈留胭眼底是泪水，但是她的表情很是平静，尽管眼底惊涛骇浪，她依旧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儿气度维持表面的平静，她说：“师姐，我最喜欢的人，没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为他哭泣……”

她说：“师姐，我好痛，从来都没有这么痛过……”

“师姐，我很绝望……”

“你……最喜欢的……人？”李妙音看到她的表情，也微微怔愣了一下，“小十一，你是什么时候，沾了情？”

“情不知所起。”沈留胭低头，“本来无意沾染，却不料这种事情，不是不愿就能够避免的。”

“他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会……会不见……会抛弃你？”李妙音摸着沈留胭的脸颊，为她拭去眼泪，然后眉眼温柔地看着她，说道：“我家小十一明明那么好，他怎么会舍得放弃你呢？”

“不是抛弃，”沈留胭的眼泪流的更凶了，“是死了，是死了的那种不见了，是死了的那种回不来了……”

李妙音呆呆地看着她。

“早便叫你莫沾情与爱，谁知你不仅沾了，还走的是最让心疼的一条路。小十一啊，你叫师姐如何帮你啊……”李妙音也说：“你可知，有些时候，爱不可怕，爱而不得才可怕？”

沈留胭不语。

“所以你来找我要的东西，是绝情丹么？”李妙音目光灼灼。

“正是。”沈留胭言语中带着坚定，她擦干眼泪，“四师姐，求你。”

“我不能给你。”李妙音比她还坚决，“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你忘了一了百了，是对死去的那个人的负责吗？你把他忘了，是对自己的保护吗？小十一，你怎么这么糊涂？”

“四师姐，我以为你会很希望我忘了……没有绝情丹，忘情水可以吗？”沈留胭看着李妙音，“他忘了我，根本不记得我，死的时候也是，我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这一次我想忘了他……”

“你从小到大都是这种，但是这次我不能给你，不论是绝情丹还是忘情水，我相信你都可以自己做出来，但是你选择来找我，就说明你其实心有犹豫，所以小十一，师姐希望你好好想想，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李妙音低声说：“师姐知道修炼一途最好心无旁骛没有凡尘杂念，但是还是希望你可以记得这些。过往百年，你太过完美，但是并不像人，更像是修炼的傀儡，若你心有所爱，即使哀伤，也当记得。”

“师姐……”沈留胭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妙音伸手打断了。

“不必再游说我，我是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李妙音脸色不是很好，“我家小十一，不需要忘记，若是一遇挫折就要选择忘记，那是懦夫所为，不是我那光风霁月又如朗月清风一般的师妹。”

沈留胭愣住了。

她来这里之前，隐忍着自己内心深处不能言说的伤痛，本来以为可以忘记，但是却被四师姐一次次否决。

她原本以为，最不希望她沾染情和爱的四师姐会同意这个要求，却没有想到，她却是反对的最厉害的那一个。

说真的，若是让她真的忘却了，她舍得吗？

她喜欢那个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司渊，她喜欢祁杳。

可是祁杳死了。

以为他的灵魂可以重新来过，不论等上多少年，他们总能再次相遇，可是连轮回盘都碎了，一切都晚了。

祁杳，司渊。

她有时真的觉得自己毫无尊严可言。

明明他曾经不辞而别，明明他一次次忘记，可是她依然舍不得……

很久以后，她听见自己说：“师姐，我不想要了，我不想忘了……”

李妙音看着她，面上露出不忍的表情。

“你于修道一途天赋异禀，百年来从未遇见过瓶颈，我知你迟早有一天可以飞升成神，所以叫你莫要妄动道心，若是不动心，心无旁骛修道，不被他人牵绊，你以后的路多少好走些，但是我怎么忘了，你也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傀儡，你有自己的思考，也有心。”李妙音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们一直把自己的心压缩的很严格，不让它随便动，但是如果没有它，我们根本不可能称之为人。别忘了，忘了不是逃避是什么？”

“四师姐，你说的对。”沈留胭闭眼，“虽然痛苦，但是舍不得忘记啊……”

“回去吧，听说今年招的新弟子很快就要到了，你还没收徒弟吧，收一个徒弟，放下以前的事情，从头开始，也许未来还会有一个人在等你。”李妙音摆摆手，“什么绝情丹忘情水，我全部都没有，以后不要一遇到这种事情就来找我要这个，我可没有。”

“谢谢四师姐。”沈留胭面无表情，有哭过的痕迹，但是比刚刚要好了很多。

眼泪擦干，她还是那个稳坐神坛的清夕尊上。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以后再睁开，那眼底又是古井无波，如同古木一般的沉静。

“师姐，西方天有异象，必有大祸将至，我猜是司渊被……被杀，原本的修为散尽，被封印穷奇感召到了力量的变化，将要突破封印，最近恐有不妥，你多在意一些，我近日还有事，不方便回去见师尊，还劳烦你帮我告知一二。”

“你又要出去吗？”李妙音皱眉，“你前些日子的伤还没好，后来还帮掌门师兄疗伤损耗了不少灵力，近日你就没怎么休息过，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罢了，”沈留胭笑：“也许只有忙起来，我才能不这么痛苦。四师姐，我刚刚说的，你可记住了？”

“孩子大了，都不听话了，师姐是叫你心疼自己，不是叫你折磨自己。”李妙音无奈，“也好，用这段时间好好沉淀一下，修炼之路修身重要，更重要的是修心，你这孩子我总是不好哄的。”

沈留胭笑而不语。

“对了，刚刚你来的时候，身上似乎有妖气，你是和什么妖修打过交道吗？你刚刚那个样子，我也不好问你。”李妙音问她。

“对了，四师姐提到了，我就想起来了。”沈留胭说：“我想收一个徒弟，那个徒弟是个妖修，才不过一百多岁，虽然依然是元婴期，但是还收不住自己身上的妖气，我就想问问四师姐，有没有什么可以抑制妖气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