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意识中的蓝色不断扩大。开始是一个发光的点，再变成一个有光晕的圆，最后终于变成了投进我怀抱的太阳，发出耀眼夺目的光。随着几声尖厉的嘀嘀，我从那个世界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坐在我面前的3021，跟我一样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我能感受到周围的温度，也能听见声音，但是我的眼前还是刺眼的蓝白色的光。这时我听见小护士的声音对我们说：

“是你们吗？3021和王大宝。”

我们说，是的。

“那么请3021拾起你的精神世界，暂时关闭进入它的入口。并忘记你所看到的。”

那个有着大肚子编号是3021的中年秃顶男人，说：“好的。我将拾起并关闭它，并忘记我所看到的。”

又说：

“那么请王大宝回到现实世界中，并忘记你所经历的。”

我不自觉的说：

“好的。我将回到现实世界，并忘记我所经历的。”

“那么请你们现在睁开你们的眼睛，现实世界欢迎你们回来。”

我和3021回到现实中来了。

我真的什么也没记住。这时天刚蒙蒙亮，大院里的公鸡（精神病院竟然养了很多鸡鸭鹅！说是动物可以使病人获得宁静，但它们却吵得正常人发疯。）开始打鸣。我感觉周身酸痛。

小泽对小护士说：

“请把3021带回房间去吧。”小护士把3021带走了。3021嚷着肚子饿，我也有点。经过了一场异世界的跋涉，我们都有点饿。可什么收获也没有。

我开始向小泽发脾气。我说：

“这是些什么玩意啊！这比加班累多了，又什么好处也没有。下次我再也不玩了，你们再这样。我要向院长报告的！”我的语速越说越快，我也越说越生气。

小泽什么也没说，走过来，深情的拥抱了我。

这一下，我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她问：

“你好点了么？”

我的脑子已经不好使了，这是我的弱点。我说：

“我有什么不好的吗？我好像没有，但是你能不能再……”我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又说：“你是所有精神病人中最暖和的一个。”

小泽很乖的又抱了我一会儿。直到我说：

“我得回家了。”

白天的时候，小泽跟所有神经病人一样，要吃药，要放风，要做游戏。她也像所有精神病人一样，你将无法跟她正常沟通。她好像有话想说，话到嘴边又把它忘记了。有个东西是精神病人的封印！是什么东西呢？我毕竟不是医生，当然就算医生也不能真正解答。这就是精神病人如同异世界的穿越者一样，我们始终隔着一道不能逾越的鸿沟。

这天一整天，我都在努力回想我那大半个夜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始终没有回忆起来。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吧。今天十分奇怪，哪怕比平时回来的晚了一些，老婆也没唠叨我。她背对着我。我想跟她说点什么，但是始终没有开口。

我不知为什么去盼望的夜晚又到了。我在老时间，锁了医院大门。将仪器从仪器室推出来，放到了313病房。壁炉火红彤彤的，一股暖流包裹在我的周围。一股香味铺面而来，我看见小泽在壁炉前。天啊，她正在烤全羊。她又变回了晚才存在的那个古灵精怪可人儿的姑娘。她在我面前似乎闪着奇妙的光，使我不再敢与她对视，但又忍不住偷偷的瞄她。她说：

“你看看我今天弄到了什么？一只限量版已绝种的安卡什山羊。味道是山羊中最棒的。不信，你来尝尝。”

我说：“你哪弄来的？这么个大家伙。对于我来说，只要是肉，我都不会拒绝。”

小泽神秘的说：“那你别管。今晚给你和3021吃小灶。我们开心完了，再把烤羊肉给大家分。”

我说：“太好了。”

不大一会儿，3021和小护士进来了。3021一见到烤羊肉，就嚷着说：

“我要吃五个羊腿。”

我心想，不但是精神病，还不识数！想想好好笑。

我这正笑话人呢。小泽说：“好的，五条腿都给你吃。那你要乖呀！”说完，果真切下五条羊腿，盛放在托盘里。

我一看，吓了一跳。那羊果然有五条腿。我惊叫着说：

“不能吃！你这羊是畸形。”

那三个人愣愣的看着我。忽然哄堂大笑。说：

“你呀。没有常识的，那个世界的羊都是五条腿呀。其他数量的腿，才是畸形呢！”

我说：“啊？还有这等事。”瞬间对他们所说的那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小泽说：“那我们就开动吧。一会儿还要送你们去那里。”

我一听还要去那不会留下记忆的世界，心里老大不愿意了。支支扭扭不愿意按她说的，吃饱了出发。

他们已经开动起来了，大口嚼着羊肉。肉香四溢。小泽切下一段羊排，用盘子盛了，递给我。看出我的心事，便对我说：

“我们都将因为你的行动而得救，甚至也包括你自己。你将成为我们的英雄。”

那蓝色的灯再次亮起。

在张从阳入狱一个半月之后，我动用了老爸的关系，走进监狱，跟他见了一次面。他看起来没有了那天庭的精神，整个人都蔫了。甚至在我自我介绍之后，面对仇人之子，他也显得十分平静。

他说：“你来啦？我知道你早晚会来找我。我对你们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可以说，是对金伟丰刻骨的仇恨，才支撑我又苟活了二十年。如今他已经死了，以我希望他那样的死法死掉。报应不爽。老天开眼！”

我说：

“我对你并不没有仇恨。只是你的做法太过残忍。你若想报仇可以直接来杀，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跟着陪葬？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多少个家庭倾家荡产，一无所有。”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似的，吼着：

“他们通通该死！在我受到诬陷的时候，他们又有哪一个肯站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让他们倾家荡产的不是我，是他们自己无法克制的贪心和欲望！人类天然存在缺陷。”

我知道没法说服他，我也不想跟他继续无意义的争论。反而问他更为现实的问题。

我问，出狱后，你打算怎么办？

好一会儿，他才像放了气的气球似的，软塌塌的说：

“我不会出狱的。我会死在这里。他们不会让我走出这里。谁都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把左手抬起来，它的食指竟然不见了。代之以一团血污。

我心里大吃一惊。

“被他们拿走了。可是……”他露出鬼魅般狰狞的笑。他说：“可是他们不会得逞的。他们根本领会不到这东西的奇妙之处。”

我摇摇头，叹口气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但是这么做也太残忍了。”

他脸露出一些不屑的，但随即消失的表情。他说：

“想不到你比你老子倒多了几分良心！但是相信我，这个良心只是暂时的。”

我说：“我没想做个好人。”

他露出狂喜的表情，他说：

“你说的太好了。我简直喜欢你。不要做好人，永远不要做。”

我说：“那么，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也将失去你不得不失去的东西。”

他语重心长的说：

“是啊！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要后悔。我久违的良心，这几天似乎又活过来了。我想起的那些事，令我难过。我始终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我只是变成了坏蛋。”

我说：“大概吧。”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够着我。但是够不着。他说：

“你，你刚才说可以为我做事是吗？”

我说，可以。只要不违背我的良心。

他说：

“不会，不会。你不会违背良心。”他紧张的向四面看着，好像怕人发现似的。

我说，你放心，我买通了看守。现在连监控都已经关闭了。

他说，好。

他从床底下掏出个满是污秽的破布。他将破布递给我，他说：

“这个，这个你拿着。现在你就是他的主人了。”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是他的手指，那根可以操作股市闪闪的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