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静吟有些吃惊,问道:“什么决定?”
镇西将军顿了顿,眼中似乎有泪,他看向远方,好像是在回想当年的情景。
“我后来得知,敌人早在沧海峰做了重重埋伏,他们伤亡惨重,辰骞也被对方俘虏。我当下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进攻沧海峰。对方也没有想到我们在重伤惨重情况下,仍然会进行连番猛烈的强攻,最终我们夺下了沧海峰。当我在俘虏营看到辰骞的时候,他已经被废了一条腿。自沧海峰战役之后,我们名动天下,圣上龙颜大悦,随后我被封为镇西将军,而他也被封为了副将军。”
卫静吟听到这儿突然觉得明白了什么,她点头说道:“哦,我知道了,原来是晋升和利益分配不均,这个我能明白。你当了将军,而他躺废了一条腿,却只当了副将军,又受了奇耻大辱,所以对你心怀怨念。”
镇西将军道:“可是我当时并不知晓这份人心,我认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一同出生入死,早就是彼此的亲人,所有的荣誉都是我们共有的。何况这些不过是世俗的荣誉,我并不在意,将军如何,副将军又如何,但我不知道的是,他却在背后为我编织了一张巨大的阴谋网,眼见我一步步走向深渊。”说罢,他愤愤地拍了一下座椅旁边的麒麟。
卫静吟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便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谋反,是辰骞陷害你?”
镇西将军长叹一口气道:“那时候,西部新上任了一位少年首领,骁勇善战,野心勃勃。他不断侵扰我荆朝,就在战役进行到最焦灼的时候,不知为何他们突然收了兵,据传是这位少年首领突染重疾,不愿再作战,便退了兵。不用再流血牺牲,我们自然是欢喜的。咳咳咳……”
这时候镇西将军又咳嗽了几声,便停了一下。
卫静吟听得仔细,问道:“然后呢?”
镇西将军道:“就在对方退兵的第二日,辰谦心事重重地来同我说,都城来信说你的母亲纯熙,被诊断胎位不正,恐有危险,希望我可以回去看她。我当时虽然万分着急,但想着异族刚刚收兵,如果这时候我立刻带兵回都,似有不妥,便没有行动。”
说到此处,只见镇西将军双手握拳,感觉有万般恨意:“过了几日,辰谦见我未有带兵回都的动向,便又来和我说,收到皇上圣旨,要我搬师回巢,接受嘉奖。我心中虽觉得有些蹊跷,但记挂着你母亲,心中便也想着早早回去。”
卫静吟看见他一边说话,一边面色愈加难看,小声问道:“然后呢?”
“我万万没想到,圣旨是假。当我班师回朝,他们便上书说我和异族勾结谋反。当我们到达洛尔城城墙之外时,只见无数弓箭朝我们射来,在自家城楼之下,我们心中最是毫无防备,顿时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卫静吟这才反应过来:“所以捏造圣旨,散布消息说你要谋反,都是辰骞的阴谋?”
镇西将军恨恨地点了点头:“不止辰骞,后来我才知晓,他早已和炎王勾结,借我之手一石二鸟。诱我回城,诬告我谋反,又冒充我的部队,假借我之手夺取皇位,最后来一出清缴之名,灭我全军。而炎王就可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好一出戏,好一出戏哪!”
卫静吟问道:“炎王是?”
镇西将军道:“哼,炎王,现在怕是没有几个人记得炎王这个称呼了。”
卫静吟在京城经常听安儿他们说起官场的事情,却未听过炎王这号人物。
镇西将军复又说道:“如今谁还敢提炎王,这炎王便是如今英明神武的圣上。当时他是前朝的第一重臣,深得先皇信赖,谁也不曾想他竟然有夺位之心。”
卫静吟想不到这阴谋如同一层一层编织的网,每一步都是由众人的累累白骨编织起来的。果然历史都在重复,成王败寇,从来没有改变过。
对于镇西将军,卫静吟同情大过于感同身受,她只是一个和卫静吟有着交错命运的来世之人,虽不是毫不相干,但终究不够刻骨铭心,此时卫静吟更多的是对于人性的恐惧和眼前这位白发老人的同情。
他望向昏迷不醒的辰良,默默说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镇西将军冷哼了一声:“你想留他一条命?”
卫静吟答道:“是的。”
镇西将军道:“若我不肯呢?“
卫静吟低头沉默半晌不言。
镇西将军见她不语,声音又柔软下来,“他是我们仇人之子,你不想替我们家族报仇吗?”
卫静吟能感受到面前的这位老人被仇恨压抑的心,但她仍然眼神坚定地说:“我不想。”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但请原谅我,我不愿意带着仇恨过一生。”
镇西将军听到她的话,突然有些神伤,原本虽然老态龙钟,但是面有光亮之色,现如今看他的脸,犹如枯槁的树枝,瞬间变老了几岁,“他就在你的眼前!即使不能亲手杀了辰骞,但是断了他辰家的血脉,也能让辰骞痛苦终身,以报我们全军的无辜亡魂。”
卫静吟面无表情,不知是因为跟他没有切身的血脉关系,还是她自己本就对仇恨这些事情,就没有执念,她看着镇西将军缓缓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就像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匕首,他虽插了我们一刀,但这一刀总会痊愈。是我们自己不断的拔出这把刀,再将它又插回去,才让这个痛苦越来越深。我们痛苦是因为我们自己在不断地折磨自己,即使杀了他,我们也不会快乐。”
卫静吟握住镇西将军的手,这一刻她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感觉这手掌冰凉,粗糙至极,“舅父,逝去的人早已安息,他们已经放下了,只是我们活着的人放不下,我们心有不甘,才让他们亡魂也得不到安宁!我们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对逝去的人最大的宽慰。”
一阵凄厉的苦笑,镇西将军摇着头,眼中带泪,坐在了座椅上,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我这半身费尽心血打造着地下宫殿。我为先帝和皇室建陵守墓,我尽忠了。这十多年来我日日在这七刹寺为故去之人诵经,我尽义了。我今日找到了我们家最后的血脉,我尽孝了。当年我至死都未见着你母亲一面,如今苟延残喘十几年,或许上天对我不薄,能在临终之前能见道到你。”
卫静吟突觉此话有些不对,“临终?”
镇西将军未答话,只是喃喃低语着。
她又接着反问道:“舅父,你不同我一同逃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