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复杂的花纹……
流畅的线条,狭长而尖锐的形体……
以及一颗深邃的宝石——黯淡,沉默,肃然。
那就是眼中所及的一切。
“喂,小子。你最好还是不要轻易触碰她啊。”
低沉的声音惊醒了李麦,李麦从莫名的昏眩中苏醒,抬起头,缓缓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个中年男人,身上穿着暗色的衣物,全身漆黑,只有背后背着一团颇为亮眼的白色丝带,狭长的负在背上。
“你是谁?”李麦下意识的出声,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
那丝带不知为何解开了一部分,露出一点所含之物的本相,如磁石一般,吸引住了李麦的目光。
看起来,像一把剑。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声音再度响起,重新将李麦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暗色兜帽下似乎动了动,吐出几个古怪的字符。
那不是李麦所熟悉的语言,很慢,很含糊,像是一个稚嫩的语种。
但不可思议的是,李麦听懂了那种语言,仿佛天生的一般,就对此感到温馨。
模模糊糊的,李麦的眼前似乎窜出一些什么。
像星光,从痕远的天际穿梭而来,晃晃荡荡,窜窜掇掇,就变成了一片雪白雪白的碎块。
碎片撒了一地,便再也找不齐净了。
“我当然不知道你是谁。”李麦摇头,不知所措。
“嘛,无所谓了。这把剑我背了这么久,也该轮到你了。”黑衣人不知何时又重新开口,仍旧是低沉的嗓音,仍旧是难以辨别的语言。
李麦却仍旧是听懂了。
“什么剑?”李麦没太听懂,提出了疑问。
可黑衣人没有理他,就像是没有听到李麦的话一样。
“这次可别偷偷跑掉了,臭小子,害我找了你这么久。”黑衣人自顾自的说着,完全不顾李麦是否想反驳。
“要背好哦,千万别掉了……”
“背好剑......”
“记住了,千万,千万别丢了剑。”
黑衣人僵硬的陈述着,声音惆怅的像是一声叹息,他从背后缓缓解下丝带,看了一眼被解开的部分,迟疑一下,也没有重新绑上的打算。
随即双手一伸,就把剑揣进了李麦怀里,露出一种释怀的笑容,像是如释重负。
丝带入手冰凉,接过剑的李麦茫然的看着,深邃的黑色剑柄闪烁,撺掇着李麦去握住。
剑柄很细,要全部握住很难,李麦只能先用食指挽住边缘,而后手腕用力,紧紧的,将它握在手心里。
“我不记得了。”他恍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要想起来……”黑剑闪烁着,光滑如镜片的刃锋映出李麦的脸。
“我是谁...我是谁?”李麦喃喃着。
像是陌生的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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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啊!”沉浸在迷茫中的李麦忽然猛地被惊醒,满眼惊恐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方才还黑衣簌簌的背剑人,正在逐渐瓦解,像是一团失去了外壳的石油,被温暖的火交融;在黑剑交出去的一瞬间,就丧失了某种重要的庇护。
“啊啊啊啊!”
黑衣人痛苦嘶吼着,但随即整个嘴巴便融化成了汁水,与早已碎掉的喉骨混在一起,淋淋漓漓,变得不可名状。
不知何时重现的阳光,成为了最致命的毒药,黑衣人一瞬间全身腐烂,变得无比的狰狞。
黑衣人的皮、骨和套在身上不知多少岁月的黑袍早已融为了一体,此时光芒照来,一切都在一瞬间蚀化,黑色的灼热液滴从身上滴落,落在地上摊成了一片。
那是他的皮、骨,和黑袍,如今却是化作了腥臭恶心的黑水,彼此早已一般无二。
李麦莫名的感觉恶心,就像看到了自己一样,难以自抑的恶心。
“还给我!把剑,还给我!”
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了声音,黑色的怪物艰难的抬起一双“手臂”样的东西,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撞向李麦,一往无前。
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物质了的躯体冲撞过来,带起一阵腐臭的气味,李麦惊的浑身发抖,勉强一个扭身,险险避开了过去。
“你是什么鬼东西!离老子远点!给我滚远点!”李麦大声的喊着,向巷口的光芒跑去。
巷口大概是始终在那里的,但那光芒是何时出现的呢?
只是那光芒很亮,亮的像一颗摇曳璀璨的星辰,让人心生好感,李麦便不顾一切的向星辰跳了过去。
光芒变成了光团,光团又变成了充满整个世界的煞白,煞白的世界包裹着李麦,如母亲一般紧紧靠在怀中。
身后的不可名状之物仍在嘶吼着,踟蹰了一瞬,便也一头向着光芒撞了过来。
母亲呵!
有一刹那李麦觉得很暖,全身都放松下来;除了一点,他的胸口仍旧感的到刺骨的寒冷。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想起来自己仍在被一个怪物追赶着,不由得着急起来,想要挣脱这个怀抱。
“不!把剑还给我,还给我!”惨叫传来,似乎还有着撕拉的水声。
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寒冷也越来越明显,仿佛一柄剑正在纠缠着调转剑尖。
剑尖划来划去,最终指向哪就不得而知了。
“剑啊啊!”恶臭的吐息似乎近在耳边。
幸好,母亲放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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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熟悉的问题。
温柔似水的夜色,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位于极深的海底,眺望不见光芒。
他不敢睁开眼,生怕外面浓郁的黑色海水冲进眼窝,将这具身体从里到外,掏个空。
“我是谁?”他回问道。
他大概还是很清醒的,能明白对方在问什么,只是仍旧感到奇怪,莫名其妙,何来此问?
“你是谁?”声音再次问道。
似乎有什么人在问话,好奇着某件事情,只是声音不清不楚,不知道是何人。
“我当然是我。”他答道,仍旧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不想过多的回答。
提问者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纠结,纠结这奇怪的回答。
“如果螺旋的楼梯通向高塔,无限的往昔筑成围墙,你可拾阶而上,你可破墙而出,你要如何?”于是过了许久,提问者才再度开口。
回答者太笨了。
所以提问者干脆问的明白一些。
“烧掉阶梯,倾毁高塔,在废墟中捡拾几片砖瓦。”他回答道,仍旧有几分不解。
海水动了动,皱起一线波纹,一瞬间似乎要成为海啸,又一瞬间,波纹停止,海水止息。
提问者倒也不讨厌笨人,毕竟所谓的“聪慧”与否,都只是一种东西。
“如果灰白的迷雾连结起暮色,幽蓝的水花汇聚成江河,众生皆是我,我亦是众生,你要如何?”
但提问者讨厌想太多的人,无论是“想太多”,还是“人”,都一样的讨厌,所以它再度问道。
“我是我,众生是众生。”回答者简短的回答,对这种问答有些惫懒了,感觉毫无意趣。
窒息的感觉传来,全身上下被紧紧包裹着,海水不知何时不再是海水,似乎是被炽热蒸发掉了一部分,只剩下大块的盐精,攀附在唯一的外物之上。
不太好,也不太坏。中间的标准——奥,没有中间,世上从来都没有中间。
“所以中间就没有必要了……”提问者低语着。
“那么,如果唯一的太阳从天穹坠落,你用一只手就能遮住祂,你用另一只手就能攥紧祂,你看着祂余下的光辉落入大地,你要如何?”
奇怪的问题。
“......把祂,扔回天上?”
回答者第一次迟疑了,迟疑的原因是不决,是避让,是困苦。
海水——提问者却似乎很满意,它们开始紧紧的凝聚起来,团团围绕在身边,窜动,压迫,直至将彼此化为同一部分。
“那么——”所有盐块一同窜动着,大声喊道:“最后,你是谁?”
它们迫切的聚拢在一起,团团围绕着回答者,似乎要他立刻回答问题,如若不然,就要将他活活憋死。
“为何要这么问?”回答者却没有体会到这种迫切,他的回答依旧模糊。
他无法理解提问者对这个问题的执着,问题的答案明明那么明显清晰。
就像被阳光烤灼的瓦片,明亮,滚烫,显而易见。
“我是李麦啊,不然还能是谁。”他终究答道,给出了一个被认可的回答。
话音落下,一切瞬间变得清明。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海,更没有什么盐块,一切都是他,都是他李麦自己而已。
李麦睁开眼,自然就看到了海外的世界。
“哎嘿嘿,您醒了吗?我的主人哟。”声音总是喜欢说些怪话。
陌生的天空,陌生的空气,与面前的——陌生的黑衣女子一一映入眼帘。
“哎嘿嘿,既然醒了,我们就快去毁灭世界吧,主人!”
越来越奇怪了,已经到了完全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你说什么?你是疯子吗?”李麦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子。
如此温婉的女子,就像一束摇曳的黑水仙花......和那些话语里的内涵却是完全的不搭。
“我怎么会是疯子呢,主人?”女子歪了歪头,一缕鬓发便从额角跳了下来,在半空中晃荡,“我是您的剑——您唯一的剑啊,主人。”
她随即咧嘴一笑,恍如如挂月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