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姜强撑着支应了一回,待送走了许子扬就头重脚轻的向自己小院走去,红裳一路上看她脸色,暗暗生疑:“怎么姑娘见了许公子后,病情反而加重了呢?”
陶文姜推说疲累,脱了外衣就歪在了床上,红裳慌忙摊开了锦被给她盖了,担忧的问道:“姑娘,可是小肚子坠坠的疼?”
她这样问却是有道理的,陶文姜初葵就受了寒,玉翠山上大病了一场,再来月事的时候便跟死一次一般,偏她又没个准数,或是两个月一次,或是一个月两次,红裳见陶文姜现在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怕不是又来了葵水?
陶文姜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想一个人睡会儿,你也不用在这儿,倒是让个小丫头院门口守着,若是爹爹回了速来报我。”
红裳哎了一声,又替陶文姜掖了被角才出了门去。
陶文姜听见红裳关门的声音,忍不住将被子拉高了盖住头,整个人蜷在里面不停发抖。
钱顺泰已经死了,死在小雪前一夜,又怎会在小雪那日出现在京城之中,还与人起了争执?可钱顺泰的尸体不翼而飞,如果众人所传属实,那与人争执的钱顺泰是人是鬼?
不,不会是人,没有人能在七窍流血而亡后,第二日还能与人大打出手,邪祟!定是邪祟!可若真是邪祟为何不先来找自己报仇?陶文姜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莫非传闻有假?陶文姜百思不得其解,越是焦急时间过得越慢,才不过两刻钟光景,倒吓出一脑门子冷汗来,她索性掀开了被子,也没唤人,起身自己套了大衣裳,走到院门果然见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等着。
陶文姜让那小丫头去给红裳传话,说她晚上在黄氏院中用膳,也不让她再守着院门,还做她原有的差事去。陶文姜走在石砖路上,一阵穿堂风将她大氅的毛领子都吹得竖了起来,陶文姜打了一个冷战,人倒是清醒了许多,钱顺泰确实死了,小雪那日出现在京城中的钱顺泰定是假的,可她怕什么呢?这与她说不准倒是一件好事。
怎样将这一池水搅和得更乱些?还须得与父亲细细盘算。
她暗暗对自己点点头,不管是谁弄走了钱顺泰的尸体,越晚出现与她越是有利!
心中有了主意,步子都迈得大了些,宝珠远远见了笑着迎上来道:“姑娘今天精神可好!”
陶文姜这几日神思不定,连宝珠都以为她是因为女儿病在闹性子呢。
陶文姜笑笑,问道:“母亲可在?”
宝珠道:“三奶奶来了,正屋里说话呢。”亲掀了帘子将陶文姜送了进去。
陶文姜一进门就看到母亲黄氏和三婶于氏一左一右坐在罗汉床上说话儿,于氏盘着腿,她面前黑漆炕几上一小堆瓜子皮,犹自喋喋不休:“咱们家的那位姑奶奶,早便是骑马上独木桥回不了头了,心里没恩,眼里没人,阖府里谁愿意搭理,我这样好性的也顶不住她。”
见陶文姜进来才停住了,又看她给自己行了礼,还要穿鞋下床,黄氏忙摁住了道:“你慌什么,她小辈儿哪值得你动一动。”
于氏也有些不好意思,鬼使神差似的,陶文姜给她行礼竟还觉得受不起不成?只得尴尬的笑笑:“文姜及笄那日实在气派,戴着皇后娘娘赐下的金冠,穿着大礼服看着竟像王侯后妃一般,婶婶现在看着还有些恍惚呢。”
这话不好接,陶文姜只当没听到,端了绣凳在下首坐下,又问道:“三婶方才说什么呢?”
于氏道:“还能有谁,说你大姑姑呢,当初你祖父母给她挑了家境殷实的秀才,她还嫌不足,哭闹着要嫁进伯府,如今可得了好呢?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文琳那丫头来,她不也是在和大嫂置气呢吗?自古以外这婚事都合该是父母之命,哪轮得到做女儿的挑三拣四,难道为人父母的还能存心害女儿不成?”说到这里又恭维黄氏道:“还是二嫂会调教人,看咱们文姜站着跟水葱儿似的,坐着又像极了莲花瓣,又伶俐又乖巧。”
这是什么比方?黄氏苦笑不得,只好谦了一句:“你只看到她好的时候呢,不好的时候也是磨人精!”
陶文姜有心想听长泰伯府的事,见她们扯到自己身上,忙将话题又拉了回来:“大姑姑许久不见了,想是近日又登门看望三婶婶了?”
二房是明言与陶姑妈断了亲的,又不是亲生的姑娘,又不是那听话的孝女,陶太太也不愿意替她做主,陶姑妈在陶太太那里哭了两回,大房那里也没占着便宜,这才回转头来求着三房了,这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呢,好的时候不惦念着,坏的时候一同拉下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氏语带讥讽道:“哪里是看望,不过是伯府日子难过,又欺负你三婶婶我脸软,昨日过来求情,让我做个说客罢了。”
陶文姜又道:“破船还有三千钉,伯府的日子能难过到哪去?”
黄氏听了这一句,看了陶文姜一眼,她何时在意起长泰伯府的事情来。百分百100xs
于氏却不觉得陶文姜是在引话,又捏了些瓜子在手心里,边剥便道:“听你大姑姑说,伯府那世子有了银子就不回家,没了银子就带着债主回来找东西抵押,这次倒是有半个月没着家了,可他没回来,债主倒找上门来,酒楼欠了几十两,可赌坊里欠了有上千,急得长泰伯夫人要上吊。”
听得黄氏只皱眉头,这样的孽子留着可不祸害一家子人?
陶文姜却在心里盘算,难怪钱顺泰消失了这些日子不见长泰伯府的人来找,长泰伯府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会跟着含山郡主去了温泉庄子。
提起陶姑妈,于氏就像冲开了坝口的洪水,滔滔不绝与黄氏母女抱怨了大半个时辰才走。
陶文姜陪黄氏用了晚膳,等到了酉时还不见陶国安回来,急的屋里直打转,黄氏被她晃得眼晕,道:“你要是不耐烦就回了自己屋去。”
陶文姜哪里肯离开,道:“我要给父亲道了安才走。”
黄氏气得只笑:“真是你爹的孝顺女儿!”
卯时刚过有小丫头来报,说二爷眼见着要进院门了,母女俩这才一起迎了出去,陶国安一眼看到妻女,皆穿了长袖刻丝薄袄,着了棕裙等在二门上,忙紧赶了几步喝道:“这样冷的天儿,怎不穿大衣裳出来?”
黄氏和陶文姜对视了一眼,听了陶国安进门,两人心急之下竟齐齐忘了。
娇妻爱女如此,陶国安再多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了,一左一右被簇拥着回了房。
黄氏先替他除了大氅交给丫鬟,嗔道:“怎么今日这样晚?”
陶国安坐在罗汉榻上,接过陶文姜递上的热茶,才道:“巡检司遇上了点事,闹到我这里来了。”
黄氏让厨下准备的夜宵送上来,先将一盘子挂炉鸡,一小碗甜汤,一小碟溜白菜,一笼鸭肉小饺摆在了炕几上,又亲烫了一盅酒来才道:“巡检司的事怎么也找上了二爷?”
陶国安道:“本不与我相干,可这事里牵扯了一人,却跟咱们家有些关系。”
黄氏问道:“谁?”
陶国安沉吟了一下才道:“这话说不出来怕吓到了女儿,护城河边发现了一具焦尸面目难辨,还是随身物件儿让人认了出来,有人才报给了我知道。”他意有所指的看了陶文姜一眼道:“这人跟咱家沾了亲,这事确不烦到咱们。”
陶文姜捏紧了帕子,黄氏又问道:“究竟是谁?”
“长泰伯府世子钱顺泰!”
“呀”了一声,黄氏怎的也没料到是他,不禁唏嘘道:“下晌他三婶还说长泰伯府的世子,十几天不回来,没想到竟死在了外头!”
陶国安又道:“巡检司报说,小雪那日他还出现在花楼,再往后就没了音讯,大概就是那一日之后出的事。”又看了陶文姜一眼,见她面上还稳得住,又对黄氏道:“到底是亲戚,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你不好不出面,少不得还要跟他们交际。”
黄氏点点头,那一家子亲戚糟心,可若这时再拒之门外就是她的不是了。
陶文姜看了父亲的眼睛,喃喃问道:“会是谁做的呢?”
黄氏只当她问的是凶手,可陶国安心里清楚,道了一句:“未必是敌非友。”
可也未必是友非敌,单看他要的是什么,陶家给得起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