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板踏在皇宫内院的青石砖上,陶姑妈陶国芸心中又是兴奋又是害怕,一时间百感交集,面上还强撑着一派端庄来,瞟了一眼旁边的陶文琳,也看不着喜忧,眼神木木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心中一哂,没想到这丫头竟有一番造化,承恩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头竟落到她头上,这以后可也算是沾了皇亲了,又想了想自身,原以为长泰伯夫人失了独子,这爵位多早晚要落在他们二房头上,没想着长泰伯夫人萎了一阵儿,竟一气儿给了长泰伯五六个好生养的通房丫头,憋着劲的要再生一个儿子!她也不怕掏空了伯爷的身子!复尔又想到接连吃了黄氏几次的闭门羹,咬着牙心里发狠,说是二哥,二嫂,竟不肯拉她一把,若有陶家二房撑腰,别说伯爷还没生出儿子,就算生出来了,她也不惧!
她越想越恨,呼吸间就略重了点儿,前面领路的太监咳嗽了一声,慢悠悠道:“姑娘和夫人都是第一次进宫吧?这儿不比外头,宫规森严,可太后娘娘宫里更严上一成,就比如这娘娘问话,你声音大儿点惊凤驾,声音小了可也不敬!”
陶姑妈一个激灵,忙回道:“是是是,多谢公公,还请公公多多提点两句。”
老太监停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了看陶文琳,嘴角挤起一丝笑影来:“你们呢,也别怕,娘娘想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顺着娘娘说话才能没事儿,可要听明白了。”
陶姑妈连声哎哎应对,还推了一把陶文琳,陶文琳低下头,声如蚊呐:“是。”
老太监嗯了一声,又斜眼看了陶文琳和陶姑妈,轻轻一笑:“娘娘身边儿贵人多,两位看着什么了,也警醒着点,别多问。”
一句话说得陶姑妈忐忑不安,饶是陶文琳如今心如死灰,也忍不住狐疑不定。
待陶文琳进了娘娘正殿,三跪九叩拜见了太后,抬起头来瞟见太后身旁一人,果然一惊。
那人姿容艳丽,神情倨傲,眉目隐约间还生出刻毒之相,此刻似笑非笑看着陶文琳,陶文琳通体生凉,这人陶姑妈不认得,她却在黄家老爷寿诞之日有幸得见,那时这位八面威风,骄横无匹,带着赵广彦闯了庆城公主的马会,不是庆阳公主又是谁?可是她早就皇碟除名,禁足吴府了呀!再看一眼身居高位的老太后,她金衣凤冠,形色凌厉,冷酷的眼神也只有撇到庆阳公主之时才有些许温度。
她瞬间明了,就好比他们长房在陶家被二房权势压得喘不过起来,就好比公主犯了滔天大祸依然逍遥法外,也不过是处尊居显,皇权特许!
只见一个宫女半蹲着给赵太后上了一杯茶,那太后端起茶碗,宫女垂着头,半蹲着,空举着双手,等赵太后缓缓喝了两口,宫女又双手接过残茶,依旧稳稳半蹲着,直到赵太后从鼻子轻轻哼出一个“嗯”来,这宫女才弯着腰退下了。
陶姑妈看得直咂舌,要不然是皇宫内院呢,这规矩才合该是侍奉人中龙凤的!耳边传来太后的声音,却是对身边那位美貌女子的:“你非要闹,如今可瞧着了,怎么样呢。”
美貌女子面带轻慢道:“还行吧,一个瘸子,还想怎样呢?”
赵太后啧了一声,嗔道:“住口,那是你表哥!我觉得人还是不错的,看着人老实也好生养,早早为你舅舅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陶姑妈心里咯噔一声,她也算是知道这美貌女子是何方神圣了!
又听庆阳公主“呵呵”一声娇笑,染了蔻丹的白嫩玉指扯了帕子,遮了半面,转头向赵太后,看着像是在说悄悄话,声音却一丝儿不落飘进殿中人耳中“老实?老实人能送情诗?”
陶文琳本觉得在府里被三堂会审已是羞惭之极,现在才知道脸皮让人撕下来肆意践踏的感受,她身子摇晃了一下,亏得陶姑妈在一旁托了一把才站住了。
赵太后听得庆阳公主说话,伸着一根指头虚指了她下,脸上连半点苛责都没有,也就撂开了。
陶姑妈始进宫的激动喜悦烟消云散,头脑发胀想不明白,她和陶文琳进来小半个时辰了,除去连跪带拜,剩下时候就木木得站在殿中央,若单是站着也就罢了,她们本也不配娘娘赐座,可这打量了半晌后贵人们的话音儿可不善!这哪里像是看新妇,简直是寻开心来了!
陶姑妈正觉得小腿坠坠的,丝丝儿隐疼,庆阳公主又不咸不淡得发话了:“怎么还让人站着呢,这日后可是承恩公府的亲眷,你们仔细点!”
两个小太监连忙搬出两个铺了锦缎的小杌子来摆在右下侧,陶姑妈和陶文琳这才颤巍巍坐了。
那庆阳公主挑了眼,对着陶文琳道:“哎,我问你,那陶文姜可是你妹妹?”k作文网kzuen
陶文琳低声回道:“正是。”
庆阳公主哼了一声道:“那你们是极好的了?”
陶文琳知道庆阳公主深恨陶文姜,又道:“民女平日里或是读书,或是帮衬着母亲协理家事,一月中也只能见两面,虽是血缘姐妹,倒算不得闺中密友。”
庆阳公主又嗯了一声,问道:“我且问你,你这妹妹怎么连夜搬出陶府了呢?外面儿可传呢,说是陶家二房看不上承恩公府,要跟你们长房断道呢!”
陶文琳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可急坏了陶姑妈,这帽子扣下来给陶家二房还能得了?!她虽不喜二房,但陶家二房要是败了,她们这些人又能落着什么好?!她忙代答道:“哪里敢呢?不过是孩子们都大了,这不住不下……”
庆阳公主冷冷盯了陶姑妈一眼,陶姑妈打了一个冷战,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赵太后哎了一声,朝庆阳公主使了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又向左右问道:“钦天监正史到了吗?”
有宫女回道:“杨大人侯在殿外,正等着娘娘通传呢。”
赵太后让人传了杨正史进来,问道:“前日给的生辰八字可曾算出来,是个什么命数?”
杨正史答话:“陶家姑娘命中带金,正合世子爷,相生相合,正是匹配的姻缘,上好的命数。”
赵太后点点头,倒叹了一口气,对庆阳公主道:“我心里放不下的几件事,你这表哥的婚事算是一件,如今看着才算是有着落了。”
庆阳公主顺势问道:“唉哟,除了表哥的婚事,还有什么事让母后忧心呢?”
赵太后假模假样拿帕子擦了擦眼睛,道:“还不是你皇帝哥哥,他身边儿也没个伶俐的人侍候,宫里都几年没见着孩子出生了。”
庆阳公主道:“这倒也是,宫里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位娘娘,我是男人也早就看厌了,哪还有什么心情施云雨之恩呢,况且一个个端着,可不倒胃口,这时节皇兄身边要是有个活泼懂事儿的,管保三年抱俩!”
赵太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哪儿有这样的好孩子呢?”
庆阳公主眼睛在陶文琳身上溜了一下,拍手笑道:“这可不是眼下黑了么?说起来不算外人了,这陶家二房不是有个好孩子叫陶文姜的吗?现下也到了岁数了!”
赵太后哈哈一笑,道:“还是我儿疼哥哥,那陶文姜我也听说过,是城中闺秀的佼佼者,人才风流,难有人望其项背。”
庆阳公主唇边带着一丝恶意,道:“这样的女子,就该进宫好好供养起来!”
赵太后皱了眉,迟疑道:“就是不知道陶家这位姑娘愿不愿意进宫来,毕竟是高官之女,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说着太后和公主母女俩一起向陶文琳看过来,陶姑妈刚要说话,庆阳公主一眼斜瞟过来,她顿时定住了,口不敢言。
陶文琳胸口急跳,太后莫不是要招陶文姜入宫?可陶文姜正在和许公子议亲呢!正要抬头说什么,耳边回响起老太监的话来:“娘娘想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顺着娘娘说话才能没事儿,可要听明白了。”
她舔了舔唇,太后和公主都还等她说话,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终于抬起头,道:“陶家深受皇恩,阖府上下都感念太后和皇上的德泽,二妹妹平日里也慕皇上圣身神武,是世间无二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