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山郡主如愿吃到了鲥鱼,却不是她厚着脸皮去雀儿胡同讨来的,原来是华明澜得知文姜身在郡主府后,派人送了一车新鲜食材来,其中就有两尾活蹦乱跳的鲥鱼,含山郡主毫不客气,当天便让厨子收拾干净,按照陶文姜从古册中看到的法子做出来,果然浓郁鲜美,滋味非凡。
除了这两尾鲜鱼,侯府还送来了几篮子春笋,菘菜,小青菜,皆是碧绿轻灵,更有金华火腿,小青羊羔子一只,半扇鹿肉等等,说是乍暖还寒,给姑娘们热锅子用,两坛惠泉酒是给含山郡主下菜的,玫瑰清露,百花饮各两坛,却是给文姜姑娘清心解燥所用。
不管陶文姜作何想,含山郡主心下慰贴了不少,经过这些事她算是看明白了,陶文姜三灾五难,麻烦不断,身边若没有个煞神护着,日子难得消停,钦天监为两人的合婚判词不是假的,陶文姜虽有财星辅佑却命犯七杀忌,武曲星配得,文曲星配不得。华明澜又是如此看重体贴,她免不了将心中的称星再往华明澜处又拨了一些。
是以许子扬寻摸过来,在郡主府外求见之时,她虽未瞒着却忍不住劝道:“我这儿松快些,没那些个规矩,可并不是没人盯着,许公子门外徘徊不去已是大大的不妥,你可不能再出去见他,否则今晚上黄姨就得来接你回去了。”
庄秀也在一旁搭话道:“让人快快打发了他去吧,跟他分说明白,如今你已定亲,铁板钉钉的事,他何苦再来搅乱池水!”
陶文姜道:“恐怕旁人去劝他,他也不听的。”
含山郡主眼一横,道:“他若不知进退,我打他出去,看他一个读书人懂不懂羞臊!”
陶文姜道:“这别对他耍狠斗凶!这事儿怨不得他!”
含山郡主见她护着,伸手推了陶文姜一把道:“我不凶,你也别糊涂,我找个人好声好气将他劝走,好不好?”
陶文姜道对庄秀:“姐姐,你帮我见他一面吧。”
庄秀奇道:“我?”
陶文姜点点头道:“旁人去,他必不肯信,可郡主性子急,我怕说不清楚,不如还是姐姐你代我去,说清说不清的,也就这一遭了。”
庄秀问道:“那我说什么?”
陶文姜叹口气道:“这世上,但凡诀别之时,实话最伤人心,可人心争不过天道,他该明白了。”
庄秀先让人将许子扬带到一座茶楼,寻了间僻静之处。待见到许子扬之时,才觉含山郡主不许陶文姜来见是对的,她与许子扬相熟,见他如今神魂失常的模样尚觉得心酸,更何况陶文姜。
许子扬即便没有见着文姜,见着庄秀也觉得大幸,祖父将他拘了几日,再放他出来之时更是改换天庭,陶家已接了武安侯的聘礼,两家已做成了亲!他许子扬原是陶家的座上宾,如今却连门房都不得入,陶文梧不知是得了吩咐抑或是怨责学士府背信弃义,也不愿见他一面,他辗转得知陶文姜身在郡主府,这才赖在郡主府求见,他习惯君子六礼,做的是端方雅士,哪里知道闭门羹的滋味如此难过,可再难堪在见到庄秀那刹那也烟消云散了。
庄秀不待他问,却先道:“她不能见你,你知为何?”速递es999
许子扬忙道:“她在怨我家更换了庚帖吗?这都是我那继母一人所为……”
庄秀摇摇头道:“你一个聪明人,怎么说糊涂话了?她不能见你,是因为她是武安侯未来的世子夫人,陶家和华家已过定,你何必装作不知?这事再无转圜,你若再来寻她,连我也不会再见你!”
许子扬急道:“我知她不愿……”
庄秀打断了他,道:“她愿的,陶叔父问过她,她点过头的,与华家结亲,她亲口应承的,你当她是被迫的么?若是被迫,陶家怎会放任她在郡主府小住?”
许子扬脸色铁青,恨道:“你胡说!你与文姜情同姐妹,怎么能毁她姻缘?”
庄秀道:“你何曾是好姻缘了?恕我直言,华明澜殚精竭虑,痴心一片,这算得好姻缘,武安侯高官重权,一言九鼎,这算得好姻缘,华家和陶家联手便是如虎添翼,这算得上好姻缘,可你算什么?事到如今,你来找文姜作甚?拿你的痴情和无耐逼得她反抗父母,拒了华家的求亲再嫁给你么?”
看着许子扬青青白白,变颜变色的脸,庄秀叹道:“你也太看得起她一个小姑娘了,她不只是钦慕隔壁读书郎的陶文姜,她还是陶家万千宠爱的大小姐,她有在苦读的哥哥,未长成的弟弟,身居高位如履薄冰的父亲和母亲,你凭什么认为她会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铤而走险?”
庄秀看许子扬答不出话来,站起身往外走,道:“来的时候,她说了,只此一遭,把话说尽了,就好自为之吧。”
许子扬失魂落魄,一脚深一脚浅得回到学士府,庄秀一番话像耳光一般狠狠扇在他脸上,是啊,大局已定他还去找文姜做什么?是还指望她一个小姑娘翻山蹈海不成?他怔怔得坐在书房里,隐约听到后院有人在哭,不一时这些哭叫杂乱就进了自己的院子,他现在心神全被抽空了,直到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跪在自己的面前,身后几个婆子也追赶进来他才回过神来。定定得看那女子半晌,他眼神才逐渐凶狠愤怒起来,就是这个女人害他至此!她还在哭叫什么?许子扬强忍着才没有去伸手掐她的脖子,抽身便要离去,偏张氏不让,不管不顾的拉住了他的衣摆:“子扬,我虽不是你亲母,到底还是名份上的母亲,你去跟公爹求求情,我不要去通县,你那对弟妹还小,不能没有母亲啊。”
许子扬恨得牙痒痒:“你偷换我庚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也算我名份上的母亲?”
张氏紧抓住许子扬,生怕他扔下自己,急急说道:“那武安侯神通广大,即便我不换,他也多的是法子搅散你们,你看陶家已然接了武安侯府的聘礼,势大如一部尚书都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我这种无知胆小的妇人!”
许子扬摇头冷笑:“你哪里无知胆小,你未必愿意陶姑娘进门压你一头,反复算计之下才铤而走险,你滚吧,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这时张氏的一对小儿女也跑了进来,看见母亲跪着求哥哥,也跟着哭起来,大点儿的男孩小声哭,怯怯道:“哥哥,哥哥救救我母亲。”张氏抱着大儿子,小女儿哭声越发悲惨。
许子扬偏过头去,张氏也知道没有亲娘在身边的孩子可怜,为甚不将她的些许慈母之情分一点儿在他这个自小失了亲娘,常年读书在外的孩子身上呢?他遵从祖父的意愿,读书习字不敢有半点懈怠,尊敬父亲,对待母亲也不曾有半分不敬,他唯一坚持的不过就是求娶陶文姜为妻,可就是这点儿坚持,如今也被这些人耗没了。
他低头看着满脸泪痕,同父异母的弟弟,问道:“你伤心了,还可以对着母亲哭诉,可我伤心了,怎么办?”那男孩儿不知所云,也是第一次看到许子扬脸上有如此伤痛的神色,不禁发抖起来,张氏慌忙将他护在怀里,许子扬弯腰伏在张氏面前,轻声道:“你怕不怕,爹爹再娶一个张氏进来,像你对待我一般对待你的儿女?”
许子扬抬脚离去,张氏撕心裂肺的哭声并不能让他有一丝儿快意,明明要被送去乡下的是屋里的那个女子,可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却是他,这种感觉比当初祖父将他一人送去书院更要孤独,更要惶恐,他迈开脚不知道要往那个方向走,也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才能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