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公主府现下里自主子到仆妇,皆不敢往公主面前凑,不过话又说回来,庆阳公主府自来也只有公主这一位真主子,什么驸马,驸马家人都只能算作庆阳公主面前正当红的清客,只如今也不当红了,缩头缩肩溜着墙根走。
有人围着,捧着庆阳公主只觉心烦,都躲着她了更觉气恼,整日里在殿里指桑骂槐:“只知道吃闲饭,干挺尸,一抹嘴就不知道又爬哪个耗子洞里高乐了,惹急眼了我将你们一家人填井里或是一把火烧了这野坟大家落得干净!”
殿内殿外侍候的人都噤若寒蝉,这些日子每天都要闹上几场,驸马躲着不见,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一个殿内传话的小公公犹豫了半晌,听见公主发飙腿都软了,可大名鼎鼎的武安侯来访,他不敢不通传,抖了腿颤了嘴才磕巴着将将一句话囫囵着说完了。
公主身边的宫女们都露出了或不忍或同情的神色,公主忌讳身边的人不敬她,更忌讳身边的人怕她,这小太监通传的又是公主最厌恶的华明澜,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吗?
庆阳公主听了,果然木着脸不讲话,地上跪着的小太监险要骇晕了过去才听到公主发问:“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小太监头也不敢抬,闭了闭眼道:“武......武安侯……”心想着今天小命就交待在这里了,若是公主让人打板子,袖子里倒还有几两碎银子,求打板子的大人们利落点,莫要零碎折磨人了。
庆阳公主站了起来,却不是发号施令让人拖下他去打死,招了左右侍候的宫女道:“快,我要重新梳妆!”宫女们还没反应过来,她跑到殿旁那落地大铜镜前照了照,喊道:“给我拿那件蝶穿花凤尾长裙来!”
又对着还跪着的小太监道:“请武安侯到偏殿歇息,让人好生服侍,若怠慢了一星半点儿,仔细我回来剥你的皮!”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离了去。
殿中宫女们也都忙了起来,给公主打水净脸的,重新挽发挑选首饰的,翻出长裙锦衣跪着请公主挑选的,庆阳公主府难得有这样生机勃勃的时候,若忽略掉宫女脸上那丝尴尬鄙夷倒完美了。
庆阳公主犹不觉察,她对镜自怜,铜镜中的女子相比十年前身姿越发妖娆,娇丽的面庞如今更加婉媚,她很满意,十年前的她初通风月,十年前的武安侯却还是青涩的毛头小子,如今的他当懂得女子那些好处了吧。她勾唇一笑,将罩衣解了扔在一旁,这样便现出来上身那薄透的罗衣小衫,腰肢束得不堪一握,胸前的美好呼之欲出。
华明澜等在偏殿,略打量了下偏殿布置,见虽是花梨木的好家具,摆放的盆景花石俱都普通,不过应个景,墙壁上寥寥几幅字画,既不是名家手笔也不是什么清雅之物,他心中暗想,当年庆阳公主下嫁是多大的阵仗,宫里赐下的宝贝不计其数,嫁妆自宫中到公主府一天都没抬完,第二天宫中还有送嫁妆的,不过几年光景已剩下空架子,白撑着场面了。他也说不清什么滋味,不喜不忧,唯剩些许感慨,连带着为陶文姜斩草除根的念头罢了。
一阵香风袭来,庆阳公主由着四个宫装打扮的女子簇拥着走来,一行分花拂柳,腰肢轻摆,莲步轻移,眼神含情若春水,华明澜忍着不打喷嚏,心下暗叹,排场还是当年那个排场,人却大不同了,当年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公主,即便任性些骄傲心性还是有的,如今这模样他还只当是哪家院子里的当红姐儿呢。
庆阳公主自见了华明澜,眼神就再也没转过,本想在上首处落座,又想起来华明澜近些年来飞扬跋扈,未必愿意居于女子之下,脸儿红红的瞟了他一眼,竟坐在了华明澜对面的太师椅上。
她轻启檀口,柔声问道:“武安侯大驾光临,却不知有何赐教呢。”一句话说得如黄莺鸟般柔媚婉转,即便是她与驸马蜜里调油之时也没这样小意温柔过。
华明澜朝着庆阳公主左右看了眼道:“我有要紧的事要与公主一人谈。”
庆阳公主脸上飞来一抹嫣红,眸色如痴如醉斜着嗔了他一眼,手一挥,那些宫女便又鱼贯而下。
庆阳公主有气无力般吐字:“武安侯好生无礼…….”微微嘟了唇,还似未出阁的姑娘般做了个恼怒的样子来,又殷切切的看了他,望着他能说出她朝思暮想的话儿来。
华明澜心里冷笑,嘴上不紧不慢道:“公主可能不知,本候前几日出了京,与承恩公府的赵二公子一起追了一群贼人。”
庆阳公主满腔的热情,满腹的柔情被一泼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赵广彦违背了她心意去帮扶陶文姜,一去不回,驸马曾偷溜出府打听紫烟赌坊,却不想那里早被官府贴了封条,他心中害怕来找庆阳讨主意,若事迹败露,庆阳公主身份摆在那里横竖不会有事,他却难逃一死。可庆阳公主哪里耐烦管她,别说还没出事,真的出了事,她只管往宫中太后殿中一躲,别说陶家,就是皇帝也不能搜宫抓人。
没想着华明澜竟也掺和进来了,是啊,自己怎么忘了,华明澜可是向陶文姜提过亲的,现在正好是献殷勤的时候,可恨她在这里色魂授予得丢人,她若不和华明澜,不和陶家拼个你死我活就白辜负了投在皇家的好胎!
庆阳公主早换了一副面容,眼神狠厉,五官狰狞,恶狠狠道:“侯爷是来兴师问罪的?”
华明澜沉着脸道:“公主或许不知,陶文姜自公主宴上返回,半路上被含山郡主府的人接了去,大街上多少人都是看见了的,那伙贼人劫错了人了!”
庆阳公主肺都要气炸了,再没想到陶文姜这般好命,这样都让她逃了去,她声音尖利:“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可要看好了你那未过门的媳妇,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
武安侯皱了眉头,道:“你怎么还是这副脾气,遇事急躁不肯服软,凭白吃了多少亏,怎么还没记性!”他虽在责备,语气却软,听着很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宠溺的意思。
庆阳公主居然还听出了一丝“心疼”,顿时再发不起飙来。
华明澜长叹一口气道:“紫烟赌坊的人你不必担心了,无论是陶家,黄家还是含山郡主也撬不开死人的嘴,吴驸马做事啰嗦,以后还是少用为妙。”
庆阳公主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她嘴上说的硬气,到底担心陶国安不依不饶,那坐龙座的可没把她当做嫡亲的妹妹来看顾。
华明澜又道:“好在没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就此罢手,陶家无凭无据也兴不起大风浪。有些话,公主心里清楚,父女情分与兄妹情分不同,更何况并非一母同胞,公主身份尊贵更要小心谨慎,还是远着点趋炎附势的无能之辈,将几位奶嬷嬷接回来帮你打理内务吧。”
这样一番话她母后不曾教导,族中人不敢谏言,再没想到能自华明澜这里听到,庆阳公主心中一阵暖,一阵悔,一阵酸,当真五味杂陈难以言表,又思及陶家便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你可是为了陶文姜来做说客的,我可是听说庆城公主亲为你保媒呢。”
华明澜一愣,无奈的摇摇头道:“庆城姐姐也是好心,只是我心向明月,难承其美意。”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庆阳公主一样,长身而起便要告辞。
庆阳公主被那句“心向明月”震的四肢微颤,胸中狂喜,一时竟不知起身送客。
华明澜走至门口,再回首时双眼闪过一抹痛色:“明月再好却遥不可及,此生都不得续缘,或许再过上一年半载,不拘哪位做媒,我也该应下了吧。”
庆阳公主见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远去了,顿时心中剧痛,伸着手想拦他却跟不上他矫健如飞的步伐,他走得越快,庆阳公主便越是觉得华明澜也是不忍再见她的缘故,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若他对她无情,又怎会十余年视她为无物,甫一得知她有难便来相救呢。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这轮明月,怎当初被乌云蒙了眼,落入那脏污的臭水里!
悔极!痛极!恨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