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敢谋害宜女?上回吓晕宜女的那具女尸,爹已经命人扬得连骨灰都不剩了,竟然还有人敢来触霉头。”
“傻了你,没看见是个胡人吗?我听夫人身边的翠华说,宜女的娘就是个胡姬,说不定人家是来寻亲的。”
“寻亲?谁家寻亲如此无礼?怕是来打秋风,宜女又不肯认他,恼羞成怒了。”
“不对呀,这几个月城门封禁,胡人都被圈禁在南市那边,这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慕宜闭眼靠在谢六怀里,羽睫微微颤抖着,只言片语飘进耳朵里,她紧紧的闭着眼不敢睁开。
燕人厌恶胡虏久矣,府里人知道了她也是胡人,肯定会更加厌恶她。
“快走,我不要待在这。”
听到怀里带着颤抖的泣声,谢六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
他家里有个跟她一般大的妹子,也爱哭鼻子。可胞妹至少还有他护着,没人敢欺负了去。
怀里这个可不然,弗楼沙里出来的,一听就知道吃过不少苦。
更何况小小年纪就当上了七杀……
谢六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守门的府兵拦下。
“慕宜……”李纾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滚烫发红的脸,从头到脚一身狼狈,就像刚从水牢里被捞出来的人一样。
“快,府医在哪!去找府医!”
听到李纾叫她,李慕宜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爹……”李慕宜按住了他的手,想阻止他,“放我走吧。”
“爹让你待在府里,就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父亲的私心。”李慕宜缓缓抬眸。
这就是她的父亲,宁可折去她的双翼,也要将她留在相府。
世间哪有不希望孩儿高飞的父母,可李纾是个例外,他已经站在了权利的顶峰。
纵使她什么都不做,也能过得比公主还要尊贵。
他要补偿的,不过是十六年前,因为他一己之私,丢掉的那个胡姬罢了!
可是这些,凭什么要用她十六年过往去换。
“爹,我太累了。”
话落,环住她肩头的手微微紧了一下,谢六的眸子里有一丝心疼闪过。
盛怒的李纾有些愧疚的错开她的目光,不敢再跟她说话。
转身看向院子里背着弯刀的胡人。
“忽鲁,你竟敢违背你我的约定!”
他是想废去慕宜的内力,却没想过她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个样子……让他想到了当年的云岚。
是他没有保护好云岚,害得她死在漠北,连尸骨都没能留下,这是他这辈子唯一悔恨的事。
他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和云岚唯一的孩子。
可现在都被这个胡人给毁了!他的女儿差点就步入云岚的后尘,死在胡人的手下……
“丞相大人,是你让忽鲁废去她的武功。”
“你也知道,七杀有多难对付,不用点手段,她怎么肯乖乖喝药呢?”忽鲁自然不会承认心里的小算盘,哈哈一笑,丝毫不畏惧满院的指指点点。
七杀的凶名在漠北无人不知,可在燕京之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院子里的人听不懂胡语,没有人在乎忽鲁口中的七杀,李慕宜身子微微一僵,她不知道谢六听不听得懂胡语。
如果他知道她的身份,她的过往,会不会也和旁人一样厌恶她,将她丢弃在这里。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刀口舔血的人根本不在乎死,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胡人的身份被众人撕开,她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有怕的东西。
她怕被抛弃。
感受到怀里微微的颤抖,谢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安抚。
在众人的注视下抱着她走到了门口:“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怀里的人浑身滚烫,他的手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谢六有些心疼,他的胞妹被刘闵欺负的那天,也是这个模样,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得可怜巴巴。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胡人,相爷是不是也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府中会出现胡人?”谢六薄唇轻启,落下一句冰冷入骨的话。
“听他所言,丞相同他似乎认识?”
一国宰丞勾结胡虏,也算是给皇帝递了个不小的把柄。
李纾在官场沉浮半生,一听到这番话,立刻在心里权衡出了利弊。
这话若是传出去,满朝文武怕是都等着看他的好戏了。皇帝虽然年幼,帝党一派却是一群城府极深的老狐狸。这个把柄落到他们手里,对他可是大大的不妙。
李纾面色黑沉,蒙上了一层寒霜。他早就猜出谢家可能已经站在了帝党一边,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这胡人从哪儿来,本相怎么会知道?”李纾打定了主意要跟忽鲁撇清关系,大手一挥,院子外面涌进来一群府兵。
“将擅闯我相府,谋害女君的恶徒压下去!”
弃车保帅?谢六神色一凝,弗楼沙对李纾来说是个不小的助力,可现在看来,李纾并不想保忽鲁。
此刻,忽鲁也发觉他被李纾给卖了,滔天的怒意席卷上心头。
“丞相,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想不到你们中原人,也喜欢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忽鲁拔出背着的弯刀,仰天怒吼一声冲了出去。
奇怪。
忽鲁怎么敢孤身一人跟李纾对上?
剑弩拔张的气氛让她的心里扑扑直跳,李慕宜想到忽鲁之前在暗牢里说的话,伸手摸向腰间。
本该挂着令牌的地方空空的。
“不好,忽鲁盗走了我的令牌,快让院里的人散开。”
昨夜她彻夜未眠,天明时分忽鲁从窗户进去了她的屋子,一掌击晕了没有防备的她。
定是趁她被打晕,将她带回相府,还取走了令牌。
苍狼部下虽然奉她为令主,可他们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个。
而那块令牌是差遣他们唯一的东西。
“苍狼令?”怪不得忽鲁敢当场翻脸。
“对。”李慕宜紧紧抓着谢六的衣襟,“快让他们走,李纾豢养了不少死士,等他们杀红了眼,这个院子里的人都逃不掉。”
府外守着谢府的人,大门口停了一辆藏青色的马车,谢六抱着她一路闯出了相府,层层守卫都被调到了汀兰苑,李纾被忽鲁唤出的苍狼部下纠缠,无暇他顾,眼睁睁看着谢六把她带走。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东西厢里住着的人。
谢六将她放进了马车里,里面有一股清香的白梨花味儿,身下的垫子软软的。
“封霖,带女君去别院,拿我的私印去请洛公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丢给封霖,从座下取了把长剑,看样子想折回去。
“谢六,你做什么?”一把拉住身侧郎君的红袖。
谢六弯身,擦掉她额头上的汗珠,“如你所言,忽鲁残忍嗜杀,这一战定会有不少无辜之人受到牵连,我回去看看。”
如火的衣衫消失在藏青色的帘子之后,李慕宜躺在马车里,劝阻的话哽在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