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被撞出咚的一声响,一道朦胧的黑影一闪而过。
李慕宜放下茶盏,探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墙根下传来一声猫叫。
庭院花叶的影子倒映在薄薄的窗纸上,似鬼影乱舞,她一直带在身上的苍狼号令被忽鲁取走,都怪她平日里太过轻戒,以至于失了防备,让身边的人钻了空子。
屋外没人守着,薄言和流烟不知去哪儿了,李慕宜开门朝外头看了几眼,除了风扫过枝叶的淅淅索索,再无旁的声响。
静得有些可怕。
一向隐在暗处的绵长呼吸今日也都没有了,偌大的院子里仿佛就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换作旁的贵女怕是得吓哭了。
谢六做事向来周到,怎么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事出有妖,李慕宜右手抚上腰间的短匕,呼吸微提。
眼下这种情况,要么守在她院子里的人躲懒,要么就是被人给放倒了。
提着匕首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树影深深,繁茂的枝叶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
清麓别院里没有丫鬟,谢六为了避嫌,留下的人极少,而薄言和流烟的身手她没见识过,不好妄加论断。
沿着窗边绕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暗道自己多心,许是谢六觉得凭她的武功,用不着护卫。
拢了拢衣袍准备回屋休息。
走了几步,目光忽然顿在台阶上那道纤长的泥印上,李慕宜盯了半晌,眸色沉沉。
这道印子像是人被拖拽时,脚后跟在地上蹭出来的。
李慕宜不动声色的进了屋子,锁上门。
看起来就像是要就寝一样。
如云墨发披散在身后,冷清中增添了一抹温婉娇柔,李慕宜坐到镜子前,妆台上放着一盒子簪花,是燕都时下最风行的样式。
拿了几个在头发上比了比,又放回妆奁中。
起身吹灯,拉下帐帘,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天窗上的月色透进屋里,李慕宜凝住了眸子,贴着榻沿滚到了暗处的角落,心脏通通直跳。
一根竹竿悄悄戳破了窗纸,一股白烟从屋外吹了进来。
吸进鼻子里,微呛。
是下等迷香!
李慕宜用衣袖捂住鼻子,藏在纱帐后面,屋门她锁住了,此人必定会从窗户进来,她藏在这里,确保来人不会看见她。
白天运力压制秘药耗费了她大半精力,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撂倒两人,来者极有可能是个高手。
这也是她为什么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有选择逃跑求救的原因。
第十二间厢房在别院最偏僻的地方,除了第三间厢房住了洛寻衍和他的徒弟之外,再无旁人。
而谢六昨晚彻夜未归,想必下午带着人回了谢府,人不在别院内。
就算她跑出了这间院子,也等不到人来救她。
藏在院子里的人探听到了谢六的行程,选择趁谢六不在对她下手,可她来清麓别院是谢六临时起意,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她转完了整个院子都没看到他的藏身之地,显然他对这个院子的布置很熟悉。
此人深更半夜摸进她院子的人胆大心细,武力高强。
还有迷烟?
李慕宜眼神微眯,此时窗影上出现了一个魁梧的影子,她握紧了匕首,屏住呼吸。
窗棂被一股暗劲卸开,丢进了草丛里。
他果然从窗户进来了!
李慕宜手心微微发汗,放在平日,此等喽啰根本用不着她动手,可眼下苍狼部下不在身边,谢六的人也被对方撂倒,她内力被压制,与普通的闺秀无异。
那人已经走到了帐子前,却没急着掀开纱帘,而是大摇大摆的在屋里转了一圈,往她方才坐过的镜子前走去,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长纤瘦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借着月光,李慕宜看清了那个东西。
是一根青玉簪!
果真是他,在燕都猖狂作案,至今没有踪迹的簪花狂徒!
魁梧的身影搓了搓手,朝纱帐走去:“真是个玉做的美人呐。”今日羊肠小道上惊鸿一瞥,梨花带雨的模样简直连他的魂儿都要收了。
“我张猃今日,就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不枉此生了。”想着帐中人娇美的俏脸,张猃浑身像打了鸡血一样沸腾。
猫着腰往前走了几步,手刚碰上帘子,就被一道凌厉的破风声逼得倒退三步。
李慕宜藏在纱帐后面,抬起的脚立马缩了回去。
“谁!谁在屋里!”张猃原地转了一圈,手背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正汩汩的往外流血,撕了条布缠在手上,“见鬼!”血竟然止不住了!
闷声躲在屋里的李慕宜不敢吭气儿,眼中却一亮,她根本就没来得及动手,狂徒就被人逼退了。
难道屋外还有谢六留下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骤然提起,眼里闪烁起惊喜的亮光。
她也是个女子,跟中原的姑娘们相比,无非是力气大了些,在弗楼沙长大见惯了生死和这世道的阴暗,白日里不怕死,那也是心里存着一口气儿,恨李纾为什么不能像寻常的父亲一样待她。
如今真到了要命,甚至更加不堪的地儿,她心里的怕,一点儿也不比别的姑娘少。
地上躺着一个染血的木块儿,张猃走进,捡起来捏在手上,才喘了一口气儿就觉得心里发慌,眼前发黑。
“有毒?”狠狠地吸了一口毒血,吐在地上,张猃不甘心的朝帐子里看了一眼,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有人在身边护着,就是不知道为何不敢现身。
只敢躲在背后放阴招。
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张猃不敢多留,准备从窗户逃走。暗处的人已经发现了他,怕是自己打不过,不敢贸然现身,这会儿定是去搬救兵了。
再留下去,等这别院的主人来了,他怕是走不掉了。
回头看了一眼床榻,张猃眼露凶光,果断跳窗而出。
身子蹦出窗外,一张巨大的黑网当头压来,将他牢牢的裹在了网里。
“不可能,院子里的人我早就清理了!”张猃发疯似的乱撞,扣住网的几人差点被他甩飞出去。
李慕宜听见窗外的动静,摸出钥匙打开门。
门才开,她就对上了一双清润中带着忧色的眼睛。
他已经换下来身上的红袍,一身玉色长衫,扣门的手僵在半空,腕上挂着一颗宛如血滴的玉珠。
“女君受惊了。”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句,谢六有些惭愧的别开了眸子,抬手命人将张猃压了下去,“今日之事,羡仙给女君赔不是了。”
言罢,深深鞠躬。
李慕宜眸子里含着水光,等他直起身,一头扑到他怀里,感受到人的温热,颤抖的心才平静了几分,方才她的心里真是怕极了。
没有了武功,没有了依仗,平日里的清冷假面被恐惧刺破,露出了柔软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