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在两人行到东厢假山旁便没了亮,碧婵惊呼一声。
这地方僻静,季书前几日遭相爷罚了,郡主特意吩咐他在此养病,碧婵想着去季书院里头借个灯笼,忽听一声猫叫,天旋地转间便被人捂着嘴按进了假山里。
碧婵望着身前的人,对上一对墨眸,封霖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声,低声道:“莫出声。”
脸颊上是男子掌心温热的触感,扣在耳边的指腹带着厚茧,拂袖间还带着淡淡的名贵墨香......
“我……”碧婵心跳如鼓,大燕民风开放,此等事就算传了出去也不过是件谈笑风月的小事罢了,她模样生得标致,虽比不得王女的天人之姿,也算是个小家碧玉,加之是郡主身边的红人,府里的侍卫倾心她的也不少,可她一个也瞧不上。
若是封霖...她是愿意的。
碧婵仰头正想告诉他,却见他望向一棵老树旁,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却见一棵槐树下立着一人。
清辉阁是东厢最为偏僻的地儿,假山廊桥尚未修好,平日里除了工匠根本不会有人来,郡主给季书选了这个地方养病,本就瞧中了这地方的清净。
郡主让季书安心在此处养病,只拨了两个侍女在清辉阁伺候着,毕竟季书的身份摆在那,从前虽是世家公子出生,可现在入了相府,成了奴籍,跟她们这群下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不过郡主抬爱,当初从相爷手底保下他,还让他留在汀兰阁伺候做了侍墨,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季书在这里的事除了她和几个清辉阁的掌事女使知道,旁的侍从是没听到半分风声的。
现下府中这不知身份的两人夜半私会,也不知密谋些什么。季府满门籍没家产,流放边陲,路上死的死伤的伤。
季书若心生怨怼,难保不会借机生事。
碧婵心惊胆战,生怕撞破了不该听的秘密,她自小长在相府,向来知道遇事从不多问,从不多看,一心做好自己的事。
从前天塌下来都有郡主顶着,现下郡主不在身边,她顿时就没了主心骨,心里一阵阵的发慌,手下意识朝身边抓去,却抓了个空。
封霖早松开了手,借着月色作掩潜到一个树丛里,猫着腰偷听,奈何他实在高大,小小的树丛根本就遮不下,只得蹲低了些,对着假山里的碧婵微微摇了摇头。
碧婵不敢出声,屏住了呼吸贴在假山的空隙里,趁着月色看清了两人,不由得面露惊讶,一人是季书,一人面敷黑纱,瞧不清脸。
月色沉沉,槐叶簌簌。
这一夜,汀兰阁的烛火彻夜未熄,直至天放亮,王宫才传来消息。
朝堂之上谢砚臣亲自奏请前往南疆支援,天子大悦,当殿下旨以三千精骑相护,赐南疆十六城调兵遣将之权,赐金卫令,见令,如帝亲临。
同时令府中侍卫封霖随行,女帝赐其赐卫令,统领二十大内高手为亲卫,于嘉和二十三年北伐扶姬。
风云变幻,燕京此夜,多少人彻夜难眠。
时间一晃就是半月,封霖跟谢六出征南疆的事惹怒了封老太君,回府拜别时又惹哭了封府里的一众女眷,最小的胞妹抱着他的腿哭吼着不许他走。
封霖揉了揉妹妹的头,狠狠心拨开柔软的小手,一言不发的跪在院中,终是封老太君心疼孙儿,含泪命人备好了出征之物。
封霖瞧着满满几大包,小至衣服鞋袜,大致兵刃马匹,事无巨细,恍若出征像是帝王微服出巡似的,空着手便回了谢府,直气得封老太君大骂养了个没良心的憨货。
相府。
李慕宜刚从演武场上下来,一进门,身上的热气就被屋中的凉意驱散了,碧婵命人备好了水,李慕宜进内室舒舒服服的泡了个够。
已至盛夏,天子赐下的冰块尽数藏于冰窖里,她身体有宿疾,畏寒,服侍的下人们不敢置太多冰于室内,又担心她兴起想用冰碗,便备了不少。
冰碗爽口,李慕宜只吃了一个,剩下的便着碧婵依次分给了府里门客,贴身侍从,侍墨,以及侍读,季书重伤未愈,那只冰碗在他眼前放化了都未能吃上,不过他心里欢喜,知道王女没忘了他,嚷嚷着要来谢恩。
她早知季书想借此见她,命人送冰碗时便告知不必来谢恩。
用过冰碗后便回了寝殿。
桌案上放着一封未开封的密信,李慕宜看也没看就将它锁进了暗格里。
府里眼线众多,收的这封密信非常不易,还没到开封它的时候。
掩了门,褪掉外衫。
玉肩露出一瞬便被素白里衣遮得严严实实,褪了浸了汗水的衣服,浑身都轻了许多。
南疆一行,她本就打算轻装简行,屏退左右只留了碧婵在屋内,寻了几套换洗的贴身衣物,几把短兵利刃,匕首乃是天子所赐,一共三把,刀刃嗜血,匕身龙纹,一看便知是天家之物。
李慕宜以青丝置其上,寥寥几根青丝瞬时便断落于地:“果真是神兵!”,她将匕首朝着窗户外看了看,刀锋隐隐泛着血红,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利刃。
此举惊了碧婵:“郡主不可!郡主千金之躯怎能损伤!尽可取奴的头发来试。”
青丝如雪坠地,轻飘飘的,似冬月落雪,静谧无声,李慕宜声线微凉:“我乃千金之躯,尚且怕损伤陛下赐予的神兵,何况你一女奴,卑贱之躯哪配玷污天家之物。”
碧婵惶然跪地:“是奴思虑不周,郡主息怒。”
“起来吧。”李慕宜叹了口气,“南疆此行生死难料,你乃我贴身侍婢,若我此行一去不回,你且取了我放在暗格中令牌,自去投奔谢府。”
“奴婢……”碧婵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郡主素来面冷心热,那般好的人……
刀刃锋芒在眼里一闪而过,泛着莹莹冷光,听闻此刃伤人,伤口血流不止,直至血尽而亡。
弗楼沙的异人力大无穷,却也是血肉之躯。
自她入相府以来,一举一动皆在李纾掌控之中,光是这汀兰阁,日日窥探的势力便不少于三方,李纾的,天子的,还有谢六的。
也不知道院子里那些树上能藏多少人。
碧婵乃她心腹,自从她进府便服侍在她身侧,用来作掩再合适不过。
李慕宜眉眼弯弯,兵刃敲打在桌案上,示意她近身,等她靠近了附耳轻轻说道:“我有一贴身之物落在了爹爹书房,不欲叫人知晓,你且做我平日装扮,在屋内掩人耳目,不可出声。”
碧婵压下欲脱口而出的惊呼,捂着唇点头。
李慕宜换上碧婵的衣物,有些紧。
碧婵一向生得纤细,虽侍奉在她身侧未受苦处,然早已过了生长之龄,同宫里送来的一众侍女相比更显得瘦弱,碧婵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上下两处憋得有些紧。
有些喘不过气。
李慕宜穿着一身粉嫩桃红,顶着丫鬟髻出了房门。
午休的时辰汀兰阁里无人侍奉,李慕宜不怕撞见了人,却怕叫那院子里暗处窥探的人瞧见了脸,一路低着头踏着小碎步疾走,出了院门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