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熙靠着床架休息,窗前跃进一个黑影,跪在身前:“小公子,一切收拾妥当。”
裴文熙揉了揉太阳穴:“子夜怎么样,可有大碍?”
丑荒低缓道:“剑身穿透他整个手臂,现下城内医馆都有人守着,属下不敢贸然行动。”
裴文熙起身,扯到了伤口,身子十分僵硬,倒抽一口气。
丑荒道:“小公子行动不便,有事可以吩咐属下去做,不用自己动手。”
裴文熙又重新靠上去:“将顾春堂的眼蒙上,绑去医治子夜,他这个人怕死,你只需告诉他,治好子夜保他性命无虞便好,对了,他鼻子太灵,给子夜身上扑些香粉。”
丑荒实在难以想象…如若不和子夜不打上一架,恐怕这香粉也扑不了。
裴文熙瞧出他的难处:“子夜不擅饮酒,只需一杯飘河东,他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丑荒汗颜,果然…也不是非打不可…说到底…还是自己还是不够狠。
裴文熙继而问道:“今日凤夫人有无不妥之处,辰食和巳隅有什么消息?”
丑荒踌躇片刻,如实回禀:“今日一切正常,只是凤夫人做了桂花糕,去梨院找过您,下人们说你同锦夫人钓鱼去了…”
裴文熙喉咙干痒,难受得紧:“然后呢?”
“夫人又问了库房,小公子平日用的翠色衔玉钓竿在哪里…再然后…夫人就将桂花糕扔了。”
裴文熙扶额:“是我大意了,你先下去吧。”
丑荒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裴文熙实在放心不下,忍着伤口疼痛,披了件外衣,往翰枫院去。
凤召不在屋内,冬锦躺在床上,呼吸深浅不一。
裴文熙放轻脚步靠近,一手抚上青丝,那一刻他也是害怕的,害怕因为一己之私,冬锦便没了。
冬锦额头好烫,裴文熙连忙唤人:“来人,去把叫顾春堂过来。”
婢女道:“回将军,凤夫人已经去了有一阵,现下应该快回来了,要不奴婢再去看看。”
凤召声音适时响起:“顾春堂不在府里。”
裴文熙恍然记起,是自己让人将他绑走了,失望之余,竟还有些恼恨自己。
婢女道:“那奴婢去请西街的周大夫。”
凤召回身倚在红木雕椅上,喝了口茶,示意她下去:“不用了,下去吧”
女婢得令,退出房内。
裴文熙没想瞒着凤召,即便她或许会因此更加讨厌自己:“应是丑荒将他绑去了。”
凤召眉色淡然,溢出一丝微笑:“我知道,我看见丑荒将他绑走的。”
裴文熙目光忧郁深邃,说不尽的疲惫:“冬儿怎么会突然烫起来了。”
凤召吹去盏上水烟,继续饮茶:“落水…起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裴文熙慢条斯理,掖好被子:“阿召,你很恨现在的我吧,我不仅让冬儿落水,还让她连大夫都找不到。”
凤召放了茶盏,没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沉思道:“如若你没来翰枫院,待她醒后,我会让她离开阳城…去过你我都向往的那种日子,可你来了…也没想着再骗我,那今后我只希望你能做到一件事。”
裴文熙以为她会说…不要再利用冬锦。
凤召眉头舒展,声音清脆动人:“今后不要再一个人撑着了…有我们在…你可以不选喝酒…”简简单单一句话,裴文熙心弦骇动,他刻意将伏羲城一事瞒下,家书中只字未提,他知凤召脾气倔,若是知晓,定会赶赴伏羲城,一旦见着林绍,后果不堪设想。
长期以来战争和紧绷让裴文熙喘不上气,他都快淡忘了,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温暖,那一瞬间,他是震撼的,心内似乎变得极为柔软。
裴文熙喜形于色,温柔道:“有你们在,我想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凤召翻箱倒柜,找到祛风散给冬锦服下,不多时热退了下去。
入夜,下人在外间搭了软榻,裴文熙宿在珠帘外,凤召往梨院睡下,理由是:“你身上有伤,半夜应当睡不熟,正好时时照看冬锦。”
裴文熙苦笑不得:“难道我不是病患?”
凤召理所应当道:“病患更需要多动,身子才能好得健全。”
…多动….健全….或许她俩理解的病患,不是同一种。
冬锦休息一宿,精神恢复不少,透过珠帘,隐约可见软榻上睡着人,裴文熙呼吸很轻,连睡着了,眉宇几乎都是拧成一股。
冬锦告诫自己,不能轻易原谅这人。
肩头血迹透过白色里衣渗出,十分明显,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苍白。
裴文熙早在冬锦起身…就已经醒了,可他不敢睁眼,只能装睡,生怕一睁眼,迎来她的冷漠无视。
仆人入内,冬锦将手比在唇边,示意她们小声。
只凤召步伐悠然,谈笑自若:“也就你以为他还睡着,他向来睡不熟,一准在你起床,他就醒了。”
冬锦面色不好,气恼道:“他一定没醒…难道他不怕,装睡…会惹我生气吗?”
裴文熙心里突突直跳,凤召暗笑…傻丫头,这么一说,他哪里还敢起来。
果然,冬锦回身再看他时,那人睡得正熟,冬锦轻轻推他一把。
裴文熙抬起手,抹了抹眼睛,俨然一副初醒模样。
自然伸手,探在冬锦额头,关怀道:“还好额头不烫了,还有哪里不适?”
冬锦得意一笑,想到自己还在生气,急忙挥开手。
裴文熙顺势一倒,臂膀撞在榻上‘嘶’的一声。
冬锦正想扶他,凤召一脸打趣地看着她,冬锦觉得失了面子,扭过头去:“一准是在骗我,肯定没有碰到伤口。”
裴文熙起身,特意将受伤臂膀往冬锦方向偏了偏,果然又红了一大片。
冬锦略微瞟一眼,怒目道:“真的碰到了!你怎么不知道躲啊,你看伤口又红了一大片,要是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将军出了这么多血,还不去请顾大夫。”
凤召粲然一笑,低声道:“对自己够狠啊…就不怕伤口裂开?”
裴文熙暗暗做了个拜托姿势,凤召算是放过他了。
婢女答道:“回夫人的话…这…那顾大夫,昨夜至今都未曾回府。”
冬锦面有急色:“难不成阳城就那一个大夫,其余全是死的不成?去请别的大夫。”
裴文熙拉过冬锦:“无事,都是小伤。”
冬锦白了他一眼,小伤?半个臂膀都快染红了,还是小伤?
凤召实在受不了了,从流云苏袖中拿出药粉:“这是止血的,你给他覆上,不消片刻就没事了。”
冬锦接下,忙为他宽衣,又想起下人都在:“都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备将军的干净衣物?等着我去呢?”
众人连忙退下,冬锦褪下衣衫,伤口缝合得像条蜈蚣,还有鲜血沿着缝隙溢出,简直惨不忍睹。
想起昨晚他又照顾自己一宿,刚刚还那么推他,一时间倒是愧疚占了大半,哪里还怄什么气,语气中颇有责怪道:“受了这么重的伤,做什么还要在这儿守我一夜?”
凤召最是了解冬锦,知她心软,让裴文熙晚上看顾她是假,恐怕让冬锦消气,原谅他才是真。
裴文熙就坡下驴道:“无事,昨晚你发热,阿召夜间睡得熟,照顾不细致,别人照看,我更放心不下。”
身后之人没说话,鼻音突重,还往回吸了吸,裴文熙知道她哭了:“哭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个小伤口。”
冬锦擦拭眼泪,呜咽道:“阿召说你还受过更重的伤,那时你…清醒着就让人缝的伤口…”
裴文熙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能挺过来的,不都是小伤吗?”
手中玉瓶猛地滑落桌上,‘噔’的一声,凤召浅声道:“不好意思,手没拿稳。”
冬锦哽噎着:“没死都算小伤?那我不就落个水吗?你昨个儿干嘛非要守我一宿?”
裴文熙沉默一会儿,沉声道:“你和阿召不一样,我这条命不全是自己的,我做不得主,可你们是我的另一条命,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去救你,你怪我吗?。”
她们是黑暗为彼此留下的…最后一丝光亮,只可惜济月不单单只是济月,她参杂了裴文熙的虚伪和贪婪。
可庆幸的是,阿召和冬儿陪他熬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所以她们不舍轻言放弃,独留他一人置身黑暗。
冬锦垂泣道:“我怪过你利用我,可我更生气你总是…什么都不和我们商量,就爱自作主张。”
裴文熙本想抚摸她的脑袋,可手着实不太方便,只是眸中多出几分温暖:“以后不会了,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凤召伸出指尖,轻戳伤口四周:“这样的惩罚看起来似乎不太够…”
冬锦怒目瞪她:“你做什么,伤口还在流血呢,干嘛戳他?”
裴文熙柔声道:“我差点失去你,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凤召像见鬼了一般,僵在原地,冬锦涕泗横流,哽咽难言道:“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体贴的话,阿召,你快掐我,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凤召将药粉倒出,纤手抚上伤口,眼含笑意:“疼吗?”
伤口疼得一抖,裴文熙却回以浅笑:“疼…”
冬锦又抱怨凤召弄疼裴文熙,房内热闹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