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言回府就直往梨林行去,萧条树下残叶纷飞,他神色晦墨黯然难明,指尖轻轻抚上冰凉的枝干,全是岁月遗留痕迹,悲凉跃然心间久久不能平息。
‘咔嚓’树枝被人踩断,柳承言回身直接出手,中年男子动作敏捷,深色长袍还是被拽落一片衣角。
柳承言出掌精准,只可惜腿脚不便,最后两人打了个平手各自推开半步,柳承言语气漠然深邃道:“谁准你进来的!”
这么一看,两人无论是从身形还是容貌上都十分相像,柳榭堂径直扬手甩了他一巴掌:“混账,本相想来就来,需要同你知会?”
舌尖顶起刚刚被打过的地方,柳承言讽刺一笑:“右相大人是来瞧瞧我为什么还活着吧…不好意思,让右相…失望了…”
“逆子,这就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柳相剑眉怒目怒火中烧,双手负在身后拳头收紧咯吱作响:“谁让你杀了封业!”
柳承言抬起双目,愤恨在眼中泛滥成灾,俊秀的脸庞染上凄凉惨笑:“父亲?你有资格做我的父亲吗?有哪个父亲会派人杀自己的儿子?哪个父亲会在儿子死里逃生后…责怪他杀了刺客?你也配吗?”
几年来,柳榭堂对他的所作所为忍无可忍,又不敢明目张胆招惹霍萧这个小人。
好不容易逮到这样一个机会,他让封业假意收了太子好处去办事…他是真的想杀了柳承言,这样府里就再没一件东西与那个贱人有关…
柳榭堂扬手预备再次打下,柳承言紧握手腕硬生生接住,嘴角噙着狰狞的笑意:“怎么?还想打我?你以为我会跟母亲一样任你摆布?还是你以为我依旧是那个被你打得奄奄一息也无力反抗的孩子?”
这话像是戳中柳榭堂的痛处,他手腕一扭反握住柳承言,使劲一拉猛地摔向地面,柳承言闪身划过地上落叶溅起薄尘,宛若离尘的飘然幻影,他朝着柳榭堂胸口全力击出一掌。
他悠然开口神色却有些凄楚:“戳到痛处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柳承言哽咽了一下继而平静的说道:“母亲…是你害死的…”
柳榭堂神色一滞,胸膛剧烈的起伏像是喘不上气,猛然间失去了动手的勇气。
“是你在护国公夫人的酒下了毒,但是你没料到母亲替他顶了罪,你不信她…怀疑她和济颂书有染,是你让她自绝在那个冰冷黯淡的牢里…”柳承言没了先前怒意,仿佛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一个事实。
柳承言走到大树旁蹲下身子,雪白长袍拖曳在地上,细柔修长的指节刨开泥土,露出一个蓝色的锦盒,他唇角挂着温柔的浅笑:“我的好父亲,是你的那句贱人和孽种,绝了她求生的意志……”
柳相感觉力气被抽空,身形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怒目斥责道:“逆子,那个贱人是自己服毒自杀!是她非要替人顶罪…是她不忠…”说道后面却像失了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柳承言惨淡一笑,取出盒子里的书信...正好十封:“她在牢里给你写了十封信,每一件都原封不动送回她的手里,那天晚上她好不容易见着你,你竟骂她是贱人!你说…我是…孽种…你此生都不想再见到她…”
这些都是他同舒婉最后一次见面说的话,柳榭堂他难以置信望着柳承言手中书信,失了神…恍如多年前的噩梦重现眼前…
舒婉是柳榭堂从济颂书手里抢来的,他不甘心舒婉心里还有别的男人,柳榭堂要济颂书身败名裂,可他做梦也没料到...舒婉会替他顶罪。
愤怒冲昏了理智,从舒婉入狱起,柳榭堂前后收到舒婉给的信,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去,他虽然生气,还是打算用死囚和她掉包,让舒婉余生都在乡下度过…
那天晚上他没能忍住去见了舒婉,苍白的颊色透过月光显得虚弱无力,舒婉消瘦了好多,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很温柔的问他:“榭堂…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榭堂从目光中看到了失望…他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他训斥她、骂她,舒婉面容憔悴神色很不好,他将一切恶毒的词语都用在她的身上,甚至否认了言儿是他的孩子…
他眼睁睁看着舒婉眼中的星光逐渐熄灭,那或许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等回府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是有些过分,可他拉不下面子,只是让下人带了言儿去安慰她。
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安排换囚事宜,柳榭堂大发雷霆:“混账,谁给你的胆子诅咒主子。”传话的下人几乎被活活打死。
他终究还是信了,颤抖的手臂打开寒凉入骨的牢门,昨日两人还在这里说话,今天她就躺在床上没了呼吸。
舒婉手里紧握着碧绿色发簪,那是柳榭堂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
三天…舒婉离世后的第三天,柳榭堂砸毁了园子里的所有东西,他讨厌一切能够看见舒婉影子的东西,甚至将他们曾经最疼爱的儿子送离身边,仿佛只有这样,舒婉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柳承言抚摸着树干上的细纹,入秋梨叶萧瑟落在肩头:“你知道这棵树下还埋着什么吗?”
柳榭堂神色颓然,眼里布满了血丝盯着这个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母亲的骨灰…”柳承言浅笑着取下肩上的残叶,心里如潭水般沉静:“我将母亲和济月都埋在这个林子里,你没想到吧…”
柳榭堂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委靡的枯坐地上,手中信纸四下纷飞砸在了他的身上,柳榭堂仿佛失了魂魄,目光未曾离开那颗枯树半分…
柳承言信步走出梨园,牢房的守卫说十封信早被母亲化作墨灰,守卫见证过母亲的日渐消瘦早已无力提笔。
柳榭堂现在拿到的十封信,全是他让人模仿母亲笔迹写的,柳承言计划了好久一直等待着,现在时机到了,他要柳榭堂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母亲离世的阴影…
他不会让父亲去死,而是要让他背负着害死母亲的愧疚活着。
身死是一个人的解脱,这也是母亲为什么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面对父亲不爱她的这个事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