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佯装咳嗽,借机整理心情,又偷看少女两眼,这才开口说道:“在下陈平,昨夜意外昏倒在溪边,可是姑娘相救?”
“我早上出来洗衣,看到公子晕倒在溪边,见公子虽然呕血,但是呼吸平稳深沉,应无大碍,便将公子移到此处。不知公子怎会受伤在此?”那少女听到陈平发问,便垂首回道,神情害羞,不敢抬头再看。
从溪边至陈平身下清晰可见一道拖行痕迹,看这少女身体柔弱,也不知她如何拖动自己。
低头见到胸口衣襟上血迹被擦拭的极淡,心中一暖很是感激,听到少女发问,但是不好明说,只得含糊回道:“在下昨日路遇一名恶人,那人言语激烈,好生凶恶,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这才受伤至此。多谢姑娘仗义相救,陈平感激不尽。”
被人殴至满脸鲜血晕倒在地,自然不甚光彩,陈平说完脸上一红,极是尴尬。他微微舒展双肩,感觉轻松自如,知道昨晚服下丹药生效,已然消去背后肿胀。目光垂落,看到自己的飞剑明晃晃靠在旁边,木匣及包裹也都放在一起。
陈平拿起飞剑细看,只见剑身清亮如水,毫无伤痕,旁边还有一截残缺剑鞘,想必是昨天被那怪人一锤击毁,那姑娘细心,把陈平随身之物都收拾在一起。陈平随手拨弄几下,大感可惜,突然省起在姑娘家面前摆弄长剑不太礼貌,忙又放在一旁,一时间手足无措,更见尴尬。
“原来是有人主动寻衅,这倒怪不得公子。不过公子也应当忍气避让,莫与那人计较,免得身体受损,幸好此次没有大碍。”这少女年纪不大,倒颇爱说教,这时又转脸看向陈平,一番话义正严辞,说得陈平面色羞红,不住点头称是。
少女说了一番,眉头微皱,担心的问道:“对了,这里地处偏僻,公子是在何处遇上那人?不会还在附近吧?”
“那人离此处极远,断然寻不到这里,姑娘尽管放心。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陈平看这少女年岁不大,却摆出一副老成模样,道理却是不少,暗自好笑之余,大感亲切。
“姑娘姓於,芳名心儿。”於心儿放下心来,收起了严肃模样,俏皮的说出自己姓名。说话间嫣然一笑,脸上顿时又阳光灿烂起来,两颊梨窝浅浅,看来好生俏丽可爱。
於心儿侧目看了眼陈平身边飞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阵犹豫之后,开口问道:“陈公子这把宝剑隐带光芒,极为不凡,不知可是把飞剑?”
陈平听后一愣,没想到於心儿居然一口说出他飞剑实情,已知於心儿必有来历,坦率说道:“心儿姑娘好眼力,这把剑唤作‘明禾’,是我师父赐与,一直贴身佩戴,正是一把飞剑,不知姑娘怎能一眼认出?”
“我姨娘也有一把,也是这般散发异光,我时常见她练习,所以认得。”於心儿莞尔一笑,见陈平活动身体,行动无碍,便站起身来说道:“这会耽误了好多时间,我要赶紧把衣服洗完,不然回去晚了,挨了姨娘的骂可是不好。”
陈平见於心儿回到溪边继续浣衣,微微一笑后慢慢起身,手中抓着盖在身上的衣衫,只闻得芳香扑鼻,心中一阵荡漾。
“陈公子将我姨娘的衣服递来可好,哎?正是你手上那件。”
陈平这才知道手中衣衫不是於心儿之物,心下大窘,慌忙将身上衣衫都抱至溪边,见於心儿自顾专心洗衣,便自行在一旁活动手脚。
昨日看似受伤颇重,其实那链锤力道大半被背负的硬甲挡去,但是五腑六腑仍是受到不小震荡,此刻仍有些头晕目眩之感。幸好随身带有的清灵丹有活血化淤之效,对跌打挫伤药效奇佳,一夜过后竟将背后肿胀消大半,只是还有些隐约作痛,不能动作过大,想来再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陈平起身打量四周,见这山谷地势颇高,抬眼望去见附近山脉走势横峰侧岭,连绵起伏,虽然没有巍峨高山,但形势秀丽,点缀着片片白雪,另有一番景色。
眼前这条小溪从山峰之上蜿蜒流淌而下,顺着溪流走向望去,群峰脚下隐约窥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好似有一泓湖水。
这里依山傍水,风景怡人,灵气盎然,果真是个避世隐居的绝佳之所,不知於心儿怎会居住在此。
陈平来到於心儿不远处蹲下,见她脚边放有一堆衣物,旁边竹篮里装了些皂角。虽是想要帮忙,但看见都是女装,哪好意思伸手。
这时於心儿见手上衣服揉搓不出泡沫,便将夹在衣中的皂角取出,刚要到篮中再拿一个。
水光分动,眼眸微晃。
蓦地伸过一支白皙手掌,指尖还夹着个黑绿皂角,正是陈平大献殷勤。
於心儿脸上一红,忸怩接过,两人默不言语,空气中暧昧情愫暗暗滋生。
沉默半晌之后,陈平按捺不住,寻了话题开口问道:“此处风景秀美,怪不得你姨娘会选择在此处居住,不知这里是何所在?”
“这里叫翠苹山,是师父的隐修之所。”於心儿一边继续浣衣一边回道,顿了一顿,犹豫一阵之后,这才继续说道:“十年前我爹得罪歹人,举家搬迁之时被人半道截杀,爹爹和娘亲都横遭不测。幸好师父碰巧路过,不但救了我们,还将我们带回山中一同居住,并且收了我和姐姐为徒,传授道法,那年我才五六岁大小。”
回想起当年之事,於心儿神情极是黯然,眼中一阵湿润,模样泫然若泣。
“恕在下冒昧,不该乱问,勾起了姑娘伤心之事。”陈平没想到於心儿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身世却如此凄惨,看其神色伤心,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啦,我那时候年纪小,又不记事,陈公子不要自责。我跟你说哦,我师父可厉害了,她有一柄剑,平时缩得小小的藏在腹中,当年我们遇难之时,她便将剑吐出来,那剑出了口就能变大,在空中飞来飞去,还能发出光芒,打得坏人们抱头鼠窜,真是厉害极了!”
於心儿见陈平神色有异,不想让他难堪,便将强颜难笑将话题引开,说起那飞剑如何如何厉害,双手比划大小,动作可爱非常。
“咦?原来你师父修为如此高深,她这剑大小自如,看来已经和我师傅一样结成金丹。只有金丹期修士以本命元神炼制的法宝,才能大小随心,并能收纳入体,当真是厉害。”
陈平一脸惊讶,没想到於心儿的师父竟是一名结丹期修士。又见於心儿眼角还挂着晶莹泪滴,还在强装无事的轻松说话,以免自己尴尬,心中极为感动。
陈平自修道以来,除了师父师兄,还有昨日那凶神恶煞般的黑衣青年,再没见过其他修士,今日偶遇於心儿,见其乖巧可爱,很是善解人意,便起了与她结识的想法。
壮起胆子问道:“不知尊师可在山中,在下想去拜见一二,也好当面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哪料话音刚落,於心儿却是大惊失色,对陈平急忙摆手说道:“万万不可,师父最不喜欢男人,常说男人天生薄性,没一个好东西。
当年带我们之时,曾让姨娘发誓此后绝对不能与任何男人有牵扯,尤其是居所附近,更不准男子靠近。
所以我先前发现你后才不敢声张,幸好师父数月前出门还未回来,不然要被她看见,到时动起怒来,如何是好。”
陈平听到竟有人有如此怪癖,当下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
此时已近午时,於心儿将洗好的衣物放入竹篮,起身对陈平说道:“陈公子,我要回去了,不知公子等会要往何方去?”
她与陈平交谈半日,见其仪表不凡举止潇洒,言语谦逊有礼,心中对他大有好感,只是碍于师父的严令,不敢再与陈平相处。
“在下与师父、师兄太吾山修行,这就要回山去了。”
陈平见於心儿天真烂漫,善解人意,况且又在溪边费力救他,还有一番救命恩情在,对她是即感激又怜爱,已是一见倾心,爱幕非常,话虽如此说了,心中却大为不舍。
眼巴巴的看了她一会,又道:“此次多亏姑娘照料,也不知如何报答于你,我这里瓶养气丹,对培炼法力很是有用,就当是感谢姑娘相助之情。”
“公子不必言谢,丹药太过贵重我可不敢接受,况且我还未曾修道,要之无用。”於心儿话出口,突然面色一羞,神情懊悔,不知何故。
“未曾修道?这是何故?”陈平大惑不解问道。
“就是年龄还未……还未到而已。”於心儿扭捏说完,已是面红耳赤。
“咦,修炼道法怎会讲究年龄,好生奇怪,我师兄是二十多岁才跟随师父拜师学道,不过他是入门晚的缘故,姑娘却是何故?”
陈平见於心儿语焉不详,模样好生羞涩,更是大为不解。
“也……也不是年龄,而是要等到……时候。”於心儿话未说完,已是面色通红,声音有若蚊蝇,几乎低不可闻。
“时候?怎会有这种讲究……”
“哎呀你别问了,师父说的我也不懂,反正是快了。”
於心儿见陈平还要追问,赶紧打断话头,一跺脚转过身去,羞涩的捏着衣角,竟似是有些生起气来。
原来於心儿体质特异,丹田天生有一道玄阴灵气,八年前她开始修炼道法,哪知不管如何刻苦用功,体内却一丝法力也无法留存。她师父施法仔细探究她体内情形,这才得知了玄阴灵气之事,当下不但没有忧虑,反而大喜过望。
这玄阴灵气极为神奇,乃是修真界中最神奇的几种先天灵气之一,只在拥有极阴体质的女子体内蕴生,自古以来有记载者不过二三。拥有此灵气者不但修行起特定功法极为便易,传说中竟可助高阶修士躲避天劫,无数修炼得道之人为其毕生寻找也不可得。
於心儿的师父为此多方翻阅古籍后才得知,女子如果体内先天生有玄阴灵气,必须要等初潮之后,才能修炼道法,在体内凝聚法力,於心儿今年十五,已然月事将近。
她师父将珍藏多年的一件至宝拿出,和人交换了一本极适合於心儿修炼的《癸水真经》,此经精妙绝伦,从上古之时便有传承,只是修炼起来要求过于苛刻,数万年来罕有人修炼成功,於心儿有玄阴灵气在身,天生适合修炼此类功法,可见对其何等疼爱看重。
陈平年方十八,未经人事,哪里懂得这些,但见於心儿不愿再说,便打住不问。
为了避免尴尬,只将自己山中的稀奇好玩之事向於心儿说来,两人年纪相仿,情投意合,又都是修道之人,极易沟通,聊起来好生融洽,又互相说起生活趣事,一时间谈笑风生,欢声笑语不断,一时间竟忘了要回去之事。
两人意犹未尽,也不知聊了多久,这才猛然发觉日已西斜,已是下午时分。
“哎呀,姨娘让我正午前回去,怎么这么晚了,这下可要挨好一番骂。”
於心儿慌忙将衣物收入竹篮,陈平也来帮忙,不小心两人手碰在一起,身子同时轻颤,有如触电一般。
“都是我不好,只顾着说话,害你误了回去时辰。”陈平脸红说道,心中异样之情满溢,越看越觉得於心儿可爱动人,对其称呼也亲近不少。
“不怪陈公子,只是我真得赶紧回去,恐怕一会姨娘、姐姐寻找过来,万一撞见公子,那可不好。”
於心儿见陈平目光炯炯,好似有温度一般,看得自己脸上一阵发烫,赶紧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情之一字,最是难懂不过,有人日久生情,有人一见倾心,虽然各有不同,但只要心中念着,彼此记挂,甘愿舍已付出,便是情了。
两人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几个眼神换过,互相间的感觉已是大为微妙,离别的话语拖了又拖,直到天色将晚,终于说出口来。
“既然如此,心儿姑娘赶紧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我这次回去也不知何时再能外出,日后若再想见你,该如何寻你?”
陈平纵使心中不舍,但不忍让於心儿受责,想到她师父极其厌恶男子,必定不会让於心儿与自己来往,当下痴痴看她,好生忧虑。
於心儿听得此言,心中一阵酥麻,抬头看见陈平目光炯炯,神情真切,心中更见慌乱,突然眼中一亮说道:“从这里沿溪而下大约数里外有个石滩,边上长有好多茶花,我与姐姐时常会去那里游玩,公子若是有空,可去那里寻我。”说到最后已是羞涩难当,再难出口。
“如此甚好,等我回山之后,迟则一月,快则半月,定去那里等你。”陈平不等於心儿说完立时答应,心中已在盘算如何借口出山。
“嗯,陈公子,那我回去了。”於心儿只敢答应一声,羞着脸转身离去,哪敢回头去看。
陈平依依不舍,目送於心儿离开,直至道路折转再看不见,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欢喜,情感交织无法言表,好一阵怅然若失,良久方才离去。
顺着溪流一直往下游行去,不出几里后果然见到一处石滩,陈平又再留连许久,这才依依不舍的驾起剑光,半空中回头记清了方位地标,一路三回头的御剑飞走。
第二日清晨,山谷溪边,於心儿心绪难平,又来到与陈平相遇之处散心,突然看见溪边卵石上放有一物。
近前一看,正是陈平的半截剑鞘,忙上前拾在手中,见剑鞘中藏有一卷白纸,取出一看,却是幅画。
只见画中群山溪谷,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极为写意传神,近处画着一个美丽少女,单手托腮坐在石上,仿佛听了什么好笑之事,正在巧笑嫣然,与远景不同,这少女用笔着墨极为工整讲究,连眉毛都是一根根细细描绘,将那画中之人神情画得生动无比,有若真人一般,不是画得於心儿,还有何人?
於心儿看后掩口轻呼,仔细摩挲观看良久,这才将恋恋不舍的将画卷原样卷好,将断鞘收在怀内,有如珍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