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最后的版本,是楚夜阑踉踉跄跄的走到符昀的书房,一字一句严肃冷静讲述的。
“我和小师妹被山贼打晕绑走,都怪我学艺不精拖了后腿,不曾想他们想要对我用强,在挣扎中我碰翻了烛台,而小师妹想要保护我和他们打,结果弄了一身的伤,幸好有一位白衣大侠出手相救,只是当时情况太过紧急,徒儿没能看清那人的长相……”
符昀捋着胡须,一副我就看你还能编出什么瞎话的表情定定望着她。
可就算是他心有千般虑,依当时的情形,也是断然猜不到其他方面,毕竟她二人的手上,当时均无纸伞在身,就算能有什么本事,也是发挥不出来的。
如此想着,也不好在二人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割一刀,索性算了。
只是符昀心里清楚,怕是那位白衣大侠,根本不存在。
而希夷,也乐得以装病为由,得了好几日的清闲,歪在床上看杂书。
直到七月十五。
希夷一早去了后山半风荷的墓上,亲手捧了一束黄白相间的花,轻放其中,又掘了些新土铺上,一阵和煦的微风拂过,希夷似千斤重担放下一般,叹了口气。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缓缓蹲下,看着她墓上已是青草丛生,不禁感叹:“师姐,两年了,草都这么高了,我才替你报了仇,可会怪我?”
话音刚落,希夷自嘲的笑了笑“定是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才让我这么快的找到了真凶,虽然过程有些坎坷,好在结局……”顿了顿“也算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听着耳边的鸟鸣蝉雀,倒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别躲了,出来吧。”
希夷并未回身,只是在空旷的山野中,清冷的声音还是响彻四周,悠远绵长。
楚夜阑淡淡笑着,从不远处的树后走出,边走边抱怨:“我自诩不会被你察觉,竟然还是输了,看来下次该换个好的地方藏了。”
“哼。”冷哼一声“放心,你藏哪儿,我都知道。”
“这么自信?”楚夜阑满脸怀疑“那我们打赌?”
“好,赌什么?”
一时也想不到好的法子,只是偏头看着希夷,希夷见状微微皱眉,而后邪笑道:“你不得再追问我为何会以伞幻剑,我不再过问你的身世,如何?”
楚夜阑想了想,可无论怎样好像都是自己吃亏,怒目圆睁,叉腰不快瞪着她:“过分了吧,原来你早知道我藏起来的缘……”故字僵在唇边,淡然一笑“不做赌了,我不再问就是。”
希夷面色一如往常:“既然说定,就让风荷师姐作为见证,发个誓吧。”
真是拿她没辙,又无法,只好答应。
对于希夷来讲,那是一段无论如何都不想提及的往事,可那却又是一段不得不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底的梦魇,以此来骗大师姐,她做不到。
“今年八月,便是百年一遇的七宗盛会,想不想去?”
听着楚夜阑兴致勃勃的语气,希夷倒不禁垂眸,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反问:“你想去么?”
“当然了,百年才能一遇,怕是所有人都想瞧一瞧的吧,况且今年又是在佩缚齐家,绛州啊,那可是个山清水秀的地儿,毗邻湘江,人杰地灵,离长生阁又近,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希夷笑笑,随手攥着自己身上的那根青绿色缎带:“齐家?怕是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之战了吧。”
楚夜阑很快意识到她所说的是齐姜两家的争斗,略略摆手:“放心吧,百年之战才不会意气用事,况且前两个月不就提过要为此休战的嘛,不会有事的。”
“最好如此。”顿了顿“齐依依的祖母齐文英,怕是年事已高了吧?”
楚夜阑皱眉想了想:“曾听她说过,其祖母已年过八旬,也算高寿了。”
闻听如此,希夷的脸色愈加难看,还不等楚夜阑再说什么,抬脚便走,头也未回。
走在路上,希夷的脚步渐渐迟缓,终于难以支撑,摔到在路边的草丛中,身上脸上都被层层树叶包裹,甚至还有几片割伤了脸颊和手心,竟是出乎意料的痛感蔓延肆虐。
希夷恍惚间看过去,那是锋利如锯齿一般的枝叶,带着赤红色的血迹,在阳光的照射下发散开来,竟让希夷一瞬间呆了,视线飞驰回五十多年前,那个手起刀落,眼带欲望的女人。
“哈哈哈,别怕,很快就结束了。”希夷遥遥看着那个刚刚继承齐家宗主没多久的齐文英,明明几年前还谈笑风生,说也想有个如自己一般的孙女,可如今,却是不折不扣的刽子手,而她的手下,就是希夷最为疼爱的弟弟,叶陶。
他才五岁,齐文英都没能饶过,那一剑刺穿叶陶胸膛的剑,在希夷的眼前炸开,叶陶临死之前喊着的都是:“姐姐,救我!”
希夷发疯一般冲上前,被父亲拦下,彼时他已满身血迹,手腕处更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即使已眼眶通红,可他看向希夷的目光中,却仍带温柔。
叶锦山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肘将她藏在身后,凑在耳边小声叮嘱:“能逃就逃,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要活下去……”那是希夷曾经以为对自己毫无感情的父亲,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之后,希夷就被叶携拽走,而没能亲眼所见那刺穿人心的噩梦。
可齐文英手上有对自己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的性命,索性,即便过去了五十年,她还活着。
果然杀人这件事,做多了,便上瘾了。
沐浴在脸上的阳光,竟如此刺眼。
七月末,因为七宗盛会的缘由,长生阁众人都会回到本家,来备战这百年一次的七宗之主选拔,百年前的那一次,是当时的叶家宗主叶秋月,伞缚便理所应当的成为了七宗之主。
只是讽刺的是,没过多久,伞缚便成为了众矢之的,闻之色变。
无处可去无家可依的希夷和楚夜阑,则理所应当的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