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希夷被叶携拽走之后，藏在了一口大缸中，在那黑暗的环境下，额上手心已满是汗珠，试着叫姑母的姓名，回应自己的却是不断的杀戮哭喊声，小小的她铭记姑母的教诲，祈祷明天的降临。

可换来的，却是没有明天了。

叶携奄奄一息揭开大缸的盖子时，留下了去长生阁的临别之语，那之后，她恍惚间举起了一把周身发光的银制伞，那是希夷从未见过的雍容华贵，随即，希夷感到浑身燥热，仿佛有无数小虫在啃噬着身体，撕裂一般的难以自抑。

金光消失时，叶携已经没有了呼吸而瘫倒在地，那柄伞也随即消失无踪，希夷大声呼喊，希望她能醒来看看自己，可她却再也没能睁开眼。

希夷记着姑母说的那番话，急速狂奔，她朝金陵城外跑，顾不得身上脸上满是血迹，也顾不得自己身在何方，好像只有向前跑，才是唯一的出路。

谁料才刚出落水本心枋不远，就被站在树下的鸿文一剑阻止，那时的他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有着专属于天界中人才有的独特气质，他低眉打量了希夷一番，略带无奈：“你是叶家人？”

希夷知道他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可鬼使神差的，她匍匐在地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拼命求饶：“我求求你放过我，请你放过我好不好，日后当牛做马必报答于你……求你放……”

“走吧。”鸿文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难得的温柔，见希夷已被吓傻，又重复了一句“你若迟疑，万一被人发现，可不会像我这般好心。”

“谢谢，还不知上神叫什么名字，日后好报答……”

“鸿文。”说完这些，他收起剑矢，背身不再理她。

希夷恭敬叩首，感谢他的不杀之恩，随即快步向前奔逃，直逃到一处山洞中，她盘腿紧紧抱着自己，想等天亮后再行动。

可这一次，她根本没能等到天亮，就被叶携的封印，整整封了五十年。

再醒过来时，沧桑巨变，落水本心枋早已不复存在，整个金陵也已不像当年那般繁华盛名，伞铺也仅有弄堂几家，最喜欢的糕点铺子也已是小辈继承，走在熟悉的路上，却再也没有熟悉的人。

随即，希夷踏上了奔往长生阁的旅途，那条路崎岖坎坷，途中会遇到各种土匪强盗，为保性命，希夷换了身乞丐的衣裳，混进了行走的商队、马队和镖局中，靠着人们的同情和她学会的假笑，半年之后，还真就走到了长生阁。

一步步，成为弟子，成为符昀的徒弟，学习伞缚，得到烟纸伞，再到如今拥有了秘笈，以后的路不知会如何，只求能在不悔前程之后，还叶家一个公道，手刃仇人，并将魔尊灭长生阁杀师父的仇，一并算起。

想到这血海滔天的仇，希夷感到一阵剧痛，心脏好像被人刺穿一般，让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的咳嗽着。

好像有只手，递过来一个竹筒做成的杯子，来不及思考那是何人，希夷急忙抢过猛地灌进了喉，这才稍微舒服一些。

猛然察觉，抬头看着那人，却是个面容清秀，和自己一样笑起来有虎牙和酒窝的女孩，她扎着两只马尾，穿着嫩姜色的纱裙，而自己的手中抚摸的，却是一条纯白色毛皮。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将那白毛收走，略觉尴尬脸庞微红，希夷浅笑淡淡道：“是你救了我么？谢谢……”

女孩听到她说谢谢，欣喜若狂：“姐姐可还记得我？”

希夷略微迟疑，想起之前救了一只九尾白狐，莫名疑惑看着她：“难道你就是……”毕竟除了那只白狐，希夷并不记得自己还曾遇到过谁。

女孩开心的挽住她的手臂，用毛茸茸的脑袋不断蹭着，嘴里呜咽了几句之后见她并未有何反应，意识到今晚发生的事情，收了笑容抬头关切的问道：“姐姐，你还好么？”

希夷点点头，却没抽开被她握着的手，小声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飞絮。”

“自家飞絮犹无定，正解垂丝绊路人……”

希夷喃喃的这句诗飞絮当然不懂，偏头反问：“姐姐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顿了顿“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见你时所说的那番话？”

飞絮垂眸，五月时因为太饿潜进长生阁偷吃的，被同样偷吃的希夷逮个正着，可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身上被铁丝绊到而留下的伤痕，竟善心泛滥，递给了自己一块肉。

只是在离开前，她说：“人妖殊途，这里毕竟是长生阁，若再来，恐怕不会如今日这般好心相允。”

可飞絮，仍旧不断前来，只为见她一面。

“记得！”飞絮扬起笑脸，定定看着她“但我希望能陪在姐姐身边，保护你。”

希夷哈哈大笑，眼泪却不由自主的落在心上：“保护我么？曾经说过这些话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也如此。”

飞絮很是不解：“这是我自愿的，只要姐姐能允许我留下……”

“如果你愿意，就留下吧。”

“好。”

希夷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有着和当初那个不谙世事且顽皮固执的自己一样的目光，她信任自己，想要保护自己，一直以为美好的东西，都一片片碎在眼前，希夷能守候的，再也不复存在。

如果仅能守护住她，也希望这双手能更有力量，更能攥紧再不松开。

“姐姐，那以后我们去哪儿啊？”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去金陵看看。”

“为什么？”

飞絮偏头看着那双和叶携一样的眼眸：“那里曾经有很重要的人，就算她已不在，我还是想去看看。”

“好。”

希夷垂首，这样，也好。

也许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也有无数种结果，但已经没有什么是比现在的自己更加悲惨的了。

不怕失去，是因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