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是那样的黑。起了风,外面的世界凉飕飕。
罗震南和唐永泰骑在马上往回赶路。
没走几步,就听远处有些躁动的声音。这种躁动像是千军万马发出了的一阵轰隆隆的躁动。
但此时明明起了风,风一刮过来,又觉得像是风的声音。两人竖着耳朵听来听去,都认为自己是幻听了。
此时,罗大人在前,唐员外在后。唐员外看着前面罗大人的马儿屁股扭来扭去,心里很忐忑。
一是为自己的理解能力忐忑。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是自己误解了罗大人,他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并没有暗示自己什么。
第二忐忑的是,既然如此,罗大人现在又决定回家去看看。看看?难道只是看看?也不知道这个老狐狸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相互矛盾啊!
是啊!确实很矛盾!
唐员外觉得矛盾,此时的罗大人更觉得矛盾。
他矛盾的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后续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他说的回去看看,是要回去处理这件事情,可这件事情他越想越觉得很难处理。
就像一盆脏水突然泼在了自己身上,想要把它擦掉,一定会越擦越脏。
而以唐员外好大喜功的办事风格,他要想办成这件事,必然请了很多人共同参与,即使他嘴严,其他人呢?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怎么办?很难办!
难道你要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说,实在对不住,是我的手下不懂规矩,抓错人了。要不,我给您陪个不是,您回去吧!
这样不是不行,关键你一个堂堂的同知大人,背地里干这种龌龊事,就不怕坏了自己的清名吗。
这清名一旦毁了,以后在官场可怎么混。
他太知道官场的规矩了,这么做的结果只会导致事情公开化,而这个小辫子也会一直被人这么揪着。
要知道,你抓的不是别人,而是同州的“小网红”,这可是全同州父老乡亲们心中的女神,搞不好是会引起公愤的。
又或者,再进一步,大义灭亲?既然唐永泰办错了事,就直接把他抓起来。明日直接告官,就说他绑架民女,诬陷栽赃朝廷命官,壮士断腕,把这件事彻底和自己撇清了关系。
这个方法好是好,关键是唐永泰一完蛋,他肯定会胡乱咬人。再说,难道忍心看着自己亲手培植起来的势力,就这样灰飞烟灭。
罗大人当然不想,如今的唐永泰就是他取之不尽的钱袋子,你倒了,你让哥哥我怎么办。
再或者,斩钉截铁,一不做二不休,和唐永泰一起脑子进水一次。
既然肥肉送到了嘴边,干脆咬上一口。然后,再和他一起对付赵家。
几种可能性在罗大人的心里翻来覆去,马儿的屁股在扭,他的心也在扭。
唐员外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把事情想到罗大人这么深的地步。他只觉得,就算我错误理解了您老人家的意思,可我这么卖力,难道不该表扬一下吗。
怎么不表扬我呢?
虽然他的理解和分析判断事物的能力确实比较差,好在他的眼神比较好,看的远。
此时,他想着想着,就看见远处有两个巡夜的衙役痴心疯般朝这边奔来。
跑着?巡夜?
罗大人和唐员外都觉得不寻常。
他们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忙上前叫住了二人。
衙役跑得满头大汗,看见那叫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同知罗大人,就像看见了活菩萨一般,扑通一下就跪倒了。
大人,大事不好,全城的流民都开始造反了,他们打着火把,有好几千人......
......他们的计划是攻占粮库,攻占衙门,攻占整个同州!大人快拿主意啊......
听着两个巡夜衙役那上气不接下去的话,罗大人听了半天,就感觉自己像是在梦游。
或者说,今天晚上出来遭遇的种种,都是在梦游。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该多好。
流民?造反?好几千人?攻占同州?
罗大人只觉脑袋忽然嗡的一下。
北路匪患甚多,攻城略地,已成做大之势。那些曾经十分遥远的传言,像是一瞬间就变成了真事一般,而且瞬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这确实很难让人一下子接受。
哼!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过罗大人的接受能力还算不错,他缓了缓精神,身子一抖。大家都以为他要开始排兵布阵,谁知他却要开骂。
先是将眼前这两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衙役痛骂一顿,再将造反的流民痛骂一顿,还将整个大明王朝官场的黑暗面都捎带上一起骂了,正因为这些当官的不作为,所以这些流民才会造反的。可骂了半天,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只是自己心里稍稍解了气,才问,“那你们二人,现在何处去?”
“我们......还听大人差遣!”
罗震南听他们这样说,倒不糊涂,忙训斥起来:“你二人犯傻,何来差遣。此事重大,关乎全同州的安危,还不快去禀告知州大人,请他定夺!”
骂归骂,不得不说,罗大人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觉悟的。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哪儿能轻易做出决定,当然是要一把手来负责了。
自己是同知,时刻要把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
流民造反,这是天大的事。知州大人可是要负主要责任的,而通判王中齐主管治安,他也是要负领导责任的,这两个人都还没出面,我在这儿瞎指挥什么。
再说,流民今夜造反,自己作为同州的二把手,大半夜不睡觉,骑着高头大马在这街道上遛弯?你要干什么?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嘛。
他觉得这一点很可怕,赶紧走。
唐员外也认为应该赶紧走。
两人一走,这流民造反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传到了知州赵明珠的耳朵里。
此时的他倒没有像罗大人一样在街道上遛弯,而是睡的正香。
听见这消息,他不信。
虽然不信,但他更不相信哪个衙役会再大半夜编出这种无聊的话来哄骗自己,除非是真的不想混了。
于是带上几个人,爬到自家宅子后院的角楼上,带着朦胧的睡眼向城内去望。
他家在城北,坐北朝南,地势较高,此时一看,城内正是光亮一片。
火光星星点点笼罩着同州城的大街小巷,犹如漫天繁星。
夜里又黑,看着那些火光涌动,就犹如在长夜里浮动的一条条火龙,游龙摆尾,快速游走。仔细去听,嚎叫声不绝于耳。
知州大人哪里知道这是张峰带着流民找人。要是知道我们同州城里的“小网红”被人给绑架了,估计得跟着张峰一起找。
不过现在的他确实是被吓醒了,是被张峰的点亮工程给硬生生吓醒的。
但他并没有像那两个衙役一般,被吓到失心疯。
当即,看那楼上的客桌旁正有一个酒坛,管它什么酒,瞬间灌下三碗,把酒碗一摔,似乎来感觉了。
“那些守城士兵的眼都瞎了吗,现在才来报告......”
“现在城内多少兵马?”
“回大人,城内驻守城防的士兵,约有七十人左右......”
“这怎么够!我看这流民少说也有上千,岂不是要被他们吃掉......”
“回大人,如果守城的兵士,加上各衙门的衙役,应该也有一百多人了......”
传我命令,守城的士兵一半留守,防范城外敌情,一半在衙门里集合,再把全城的衙役都给老子叫来,只要是吃皇粮的,一个也不能少。
还有那个王中齐,赶紧叫他想办法,如论如何一定要守住粮仓和衙门......
另外,火速派人前往城外庄浪卫,叫黄纪语,黄百户火速派兵来救......”
对了!骑着我的黄骠马去......要快!快!
知州大人确实清醒了,守土有责,同州城若是真被流民占据了,他这个知州就不是丢官的问题了,而是一定会丢脑袋的。
弃城逃跑自然行不通,只能战,而且要血战到底。
他知道,摊上这样的事,别人能跑,但他不能,作为一州之长,他跑就是死路一条,不跑,兴许还能活。
“取我的剑来!”
知州赵明珠挺着油腻的大脸,此时也来了血性。左手提剑,右手挽着官服,也来不及穿,领着些衙役和家丁就往衙门里赶路。
而他要派人去请的这位黄纪语,是庄浪卫设在同州城周边的一个百户所的百户,负责的就是同州一带的防务军务。
知州大人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自然要请他来解围。
当然,在管理体制上,这位黄百户不归同州衙门管,他是卫所军,他的直接上级是庄浪卫千户,再往上,就是庄浪卫指挥使了。
卫所制度是明代最主要的军事制度。
明代的卫所兵制,吸取了历史上的屯田经验,目标是寓兵于农、屯守结合。明太祖曾信心满满地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一个卫的标准配置5600人,下设五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管1120人,千户所下面再设百户所,每个百户所管120人,但根据情况,有大有小。
比如,这位黄纪语百户手下就号称有三百人,当然也有瞎编名录,吃空饷的情况。但庄浪卫这个名号毕竟不是纸糊的。
庄浪卫的主力在北边,主要用来防卫蒙古,战士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此时这位黄百户能拉出来的有两百多人,还是清一色的骑兵。
此时夜深人静,一匹黄骠马带着知州大人殷切的期望赶到了黄百户的营帐。
什么?造反?
啪!
听到来人这样说,黄百户气得桌子一拍,然后,就把桌子腿给拍断了。
他捋了捋字胡,拉了紧急集合,马不停蹄,就带人一股脑地冲到了同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