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的脑海中呈现出一个画面,自己的义父和未婚妻在家啃干馍馍,而自己去了暖香阁......
这个画面的既视感确实让他有些担忧。
一方面不知道这位名叫靳深的手下的话靠不靠谱,另一方面,以目前的情况,去那里要钱,总觉得有些月光光,心慌慌。
再者,靳深说得轻巧,可要真把几百两银子从人家姑娘嘴里再给吐出来,谈何容易。
张峰想着,就看见七音要出门去......
七音,你去哪儿?
我......
今天七音的装扮很朴素,或者说,近些日子,她的装扮一日比一日朴素。
朴素是一种美德,但此时的张峰却坚持认为,七音朴素是因为她把自己的首饰变卖了的原因。
他制止过,但不成功。
没办法,你外出挣钱养家糊口,几日带不回几文钱,家里怎么办,就算是啃干馍馍,这干馍馍也是要花钱的。
七音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除了性格执拗外,没有别的缺点。这一点张峰明白,但他也没办法制止,他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揪心,就像看到七音和义父在啃干馍馍那一幕一样的揪心。
七音手中裹着一个小包袱,里面的东西除了几样为数不多的金银首饰外,就是好看的衣服了。
张峰再傻,他也知道衣服对于女孩子的重要性。
古今无别。
他叹了口气,并没有制止七音,而是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在脑海中不断翻滚着靳深告诉过他的话。
暖香阁!
到底该不该去?这个问题缠绕着他的思绪,一整天,甚至在去搬砖的路上和回来的路上,两次对林东石失口说出了暖香阁这三个大字。
林东石嘲笑他,他嘲笑的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一天赚二十文钱的人要去高消费的娱乐场所消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张峰想要对林东石说出实情,但想了想,始终没能开口。
这种地方,从小到大都没去过,穿越来了大明朝,自己骨子里对这方面害羞的本色展露无遗。
嗯,我是个正直的人,要赚钱也要赚正直的钱,就算那里有几百两银子等着,又如何。不去,不想,不管了......
走,东石,哥哥请你吃面......
嗯?
后院的苹果树上面结出的果子,之前被赵雪城卖过一次,那些尤小的果子现在已经长大,张峰摘下一筐,又去了集市。
同州城的集市,其实就是这里的农买市场一般的地方。张峰蹲在地上,看着框子里的小苹果,和偶尔有人向地上扔下的几文钱,果子被人三三两两的拿走,他的心里始终很不是滋味。
老天难道是派我来这里体验贫穷的吗?大明朝的贫穷!
难道是我上辈子不知道节俭导致的吗?
我上辈子是很节俭的啊......
张峰想不明白,也不需要想明白。
现在的他只知道,家里已经越来越穷,桌椅板凳都被搬走,仅剩下了床。七音今天又去变卖首饰和衣服,他很痛心。
赵雪城躺在床上,两天没有下床,药也已经吃完了。
怎么办?
这三个大字就像魔怔一般摆在了张峰这个赵家义子的面前,钱,从哪里来?
若不然......
蹲在地上的张峰开始思索了,他已经想好了别的办法,他的办法很直接,去暖香阁!
可如果要去暖香阁的话,应该怎么说?
他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装的不像。毕竟,靳深的气场在那放着,尽管他叫一声自己“大人”,但自己这个“大人”就怕信心不足,关键时候漏了陷。
张峰认为,自己穿上那身飞鱼服的时候,气场还是有的。但毕竟这种事情需要适应,从一个大明朝偏僻之地的小小包子铺的小掌柜,立即转变城朝廷的影子杀手,锦衣卫,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虽然自己的相貌搭配那身衣服确实是天衣无缝,但,内在更关键。
小伙子,你这苹果怎么卖?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苹果怎么卖?
老婆婆,这都送给你了,你都拿走吧......
哎你......
张峰走了,步履如飞,回到家时,宅门外面正围着一群人。
糟了!该不会是又来讨债的吧......
你们都是干什么的?
一群人中七个男子,两三个老嬷嬷,看样子都是穷苦人家。
这,我们难道又欠钱了?
对啊!你是赵家的义子张素生吧......你来看看,这是你家程永昌向我借钱打下的借条,不会有错!
老嬷嬷一把抓住张峰胳膊,情绪有些激动,上气不接下气,用颤抖的手紧握着一张已然泛黄的借据。
张峰接在手上去看,一两银子?
对啊!一两银子可不少啊,还我钱啊,你们城里人看不上,可我们都是乡下的穷人,看天吃饭,这两银子也是我三年五载才能攒下的......
老嬷嬷,你先被激动,把话说清楚。
张峰扶稳老人,我家程叔确实之前在外面有些欠债,可是前些日子,那些人来已经把我家的家具都搬走抵债了,钱应该已经还清了,你这个借据,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们是何村的,之前,你们家老程经常到我们村暗赌,赌急眼了,就向我们街坊们借钱,还承诺一年之后,本息一起还的,我们都是庄稼汉,我们何村又在城外两百里外的山沟沟里,来往不方便。直到前些日子,才听说这个程永昌已经被下了大狱,正要秋后问斩,所以这才着急前来啊。
没等老嬷嬷说话,旁边的七个人也激动了起来。
张峰接过他们的借据一一分辨,确实是程叔的自己不假,而且借据上一股浓浓的麦子香气,现在正是收麦子的季节,应该错不了。
看他们的打扮和汉子们粗糙的手,庄稼汉的钱,又怎么能不还呢。一共,两五钱。
说着,张峰就开口了,这个钱,我一定会还你们,但现在你们也看见了,赵家已经不比以前的赵家了,我们的日子也很难过,所以,这笔钱,可能要稍晚一些,等我凑够了钱,到时候,专程送到你们村子去......
这怎么行!
那个程永昌借钱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的,你们赵记包子铺一个月赚的钱都够我们一年所有的收成了。怎么会没钱。
大汉听不下去,就一把抓住了张峰的衣领,张峰站着不动,他想推张峰居然没推动。
七个壮汉于是一起围了上来,意思是,不给钱,你就别想走了。
此时的张峰站在自己门口,也没想到要去哪。只是这种强逼人怀债的事,确实让人有些恼。
但张峰没有动手,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毕竟,庄稼汉在他的思维意识里,是最穷苦的人,面朝黄推背朝天,一辈子辛苦赚不了几个钱。这些钱是养家糊口的钱,现在却被程叔借走赌博了,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尤其看到老嬷嬷热泪盈眶,直接坐在自家门槛的时候,他也好像能现场拿出钱财,然后再雇几顶轿子送他们回家。
能力不济啊......
张峰发出一声赞叹,门内的赵雪城就走了出来,步履沉重,他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赵大爷的老办法又派上了用场。
原则是,除了我家的三张床,其他的,你们看上了啥就直接拿走,但条件是借条要留下,债务也从此一笔勾销。
七个壮汉簇拥着老嬷嬷进到赵宅,看了半天,眼睛都看直了,现在的赵家除了这三张床,还有啥?
你让我们拿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看着办吧......
各位,莫不如,还是等我筹足了钱,再去给你们送过去,毕竟,我家现在真的除了床,啥也没有......
张峰说话,赵雪城就挡住了他。
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自己的头,意思,你太年轻,缺乏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既然债主已经找上门来,就这样办,有啥拿啥。没啥,他们自己看着办......
张峰知道这样不妥,赵雪城更知道,只是眼下的情况,以赵家的财力,要还上这九两银子,那就是登天了。
你们家都穷到这份上了,还敢赌钱。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没办法,赵家的“生意兴隆”牌匾被搬走了。
因为它是花梨木做成的,虽然不是价值连城,但确也值得上五六两银子。
厨下的柴火棍也被拿走了。
七个汉子两手空空,实在没啥拿了,就把后院矮墙上的青砖卸下来两筐,拎在手上,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最终还是那位老嬷嬷心底慈善些,没想到这城里人都穷城这样了,你们还拿什么砖,放下!
于是,那块经常被张峰拿来拍人的青砖头又被他保留了下来,依旧修葺在了那圈矮墙上。
东西没了,连几十年的招牌都被搬走了,但那圈矮墙砌起来,看上去,至少这个家像是完整的。
夜色已阑珊,春风依旧凉。
这日子到底该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