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孙仲景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老实说,瘟疫是我那当军医的三弟在信里的说法,可他描述的症状又委实不像瘟疫。”
孙仲景一边说,一边掏出个小竹筒,倒出了一个包药纸做成的小纸卷来:“这事说起来我也不敢相信,但也许真是苍天有眼。”
“镇北三关从外至内分别是大胜关、大潼关和飞霞关,飞霞关内又与双奇镇隔着五座城池,与之最近的是落霞城。”
“一月前我还在落霞城游历,那时城内气氛已经有些紧张,但大家都知道前线有战事,临关而居的百姓早已习惯。偏巧我有天出诊时去的那家住在碧云河附近,这是流经全城的主干河,而我在河里发现了两个随水飘来的陶罐,捞上来一看,里面是装信件的竹筒,而信上的字迹正是我三弟的,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皆是在说明边关近况。”
“三弟在信上说,小满还未过,大胜关内的定雁城就有百姓突发怪病,城内郎中也束手无策。这两座城池是顾家军赶赴前线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经常驻军之地,城中还有很多军属,所以元帅和少将军们都非常重视,还派了两个军医前去治疗,又协助城内守军和官员维持秩序和发放慰问物资,顾家军一向机动极强,虽说前线有战事但还是应付的来。”
说到这里,孙仲景脸色愈发凝重:“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那些病人的家眷也开始出现类似症状,再后来连去探视治疗的那两个军医也……而他们也查不出任何病因。”
“顾家父子也是敏锐之人,当即意识到这是会传染的疫症,立刻下令将病患集中起来隔离治疗,又命全军军医除轮值接收前线受伤将士外倾力研究治病之方,且在全城采购艾草等药材发放给将士和百姓防病。”
我和辛夷微微颔首:“那可有效果?”
“并无。虽说看信已觉得此病非比寻常,但集全军军医之力都没有任何头绪,隔离熏艾这些基本的措施也一点不能缓解疫病传播也是闻所未闻。”
“那如今城中情况如何?”辛夷桌面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不知何时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红印,只是一点感觉不到疼痛。
“大胜、大潼、飞霞三关之间共有七座城池,皆有重兵护卫,如今城内百姓守军,并在大胜关驻扎和前线作战的顾家军,只怕患病者已有六七成,病情危重及病逝者不计其数。”
阿楚惊道:“那你三弟他……”
“我三弟是后方支援部队的军医,所在地离前线最远,所以疫情还未波及过去,但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且身在前线的军医大部分也已染病,他们后方的得到了消息却不好靠近疫区,要想找出救治办法难如登天。”
“不过,由于疫情严重且已持续了近一个月,他们对病人状况了解的也很清楚了,实话说,此病着实歹毒。”
“怎么讲?”
“此病初发时,患者全身乏力,使不上劲,三日后开始吐血,此时若身上不慎弄了伤口,还会快速溃烂无法愈合;七日后四肢百骸犹如针扎刀挖般剧痛,连视觉听觉也会慢慢减退,这种状态直到死亡都是如此,但病人的神志却始终保持清醒,几乎是亲身见证自己的身体如何一点点衰败死亡……”
我们三个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症状因人体质而异,体质弱些的,撑不过半个月,而身体强健的普通人或是军中将士却大多能坚持到现在。但最匪夷所思的是,患病前体质越好的人,这些症状会越严重,习武之人尤甚。”
“那还在关外虎视眈眈的北戎呢?如此大事,为何这么久以来我们镇上没有传来一点消息!”我的嗓门陡然提高。
“前线还在打仗,又出现了传染性的疫病,若是宣扬的人尽皆知,岂不会给北戎可乘之机?且疫区城池关隘早已封锁不许进出,即使有人求援也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消息自然也不会传过来,况且双奇镇实在偏僻,又不是什么军事重镇,还那么穷,不到万不得已那些执行任务的将士也不会经过这里。”
“……你可以不用加上还那么穷这个描述的。”我们感到有被冒犯到。
“至于与北戎之战,我三弟一个小军医不清楚援军的事,只说顾家军先头并主力部队如今因这疫病只能死守大胜关不出,他们后方也在随时待命奔赴前线参战。”
“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阿楚已经急了。
“没有办法,如果镇北三关被破,北戎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只怕沿途多少城池州郡百姓都会身陷战火惨遭屠戮的。”孙仲景道,“如今顾家军十万将士,未患病者不过三万,而这些病人大多出自大胜关作战的先锋与主力、大潼关的守城机动部队,是顾家军原先精锐中的精锐。
“而也是这些人,为了不让北戎破关侵略华国,只要还不是战力尽失,都还在坚持与敌军作战,帮扶安抚城中官员与百姓!”孙仲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所以顾家军提前征兵,甚至连我们这般偏僻的镇子也在其中就是为了这个。”我终于理解了孙仲景的话,竭力保持陈述时语调平稳:“让在后方待命的部分将士承担征兵的任务,训练新兵后派往飞霞关后的城池驻守,这样,如果顾家军真的守不住镇北三关,援军也无法及时赶来的话,这些接受过训练的士兵至少能比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多抵挡一阵。”
可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大概镇北三关的百姓、守军与顾家军将士已经全都……我不敢想下去。
“所以,这次征兵现场只有顾家军将士作为主官现场选人,而不是让地方官员先上报名单再由军中筛查检视,因为时间来不及了。”阿楚冷静了些,补充道:“怕是后方负责练兵的教头们这次也与征兵官一起来了吧。”
孙仲景没有接话,算是默许了。
前线的兄弟在疫区浴血奋战,而这些负责征兵的军士,共守后方的同袍随时准备开往前线,自己却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为顾家军留下可能是最后的防线,这一切又是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然而他们执行任务仍然有条不紊,不曾露出半分异常。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道。
在孙仲景讲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边关形势后,屋内鸦雀无声,气氛压抑的吓人。最终还是他率先扯出一个如我初见他时的顽劣笑容:“可是怕了?”
“的确是有些被吓到,不过你现在对我们讲这些,不担心我们因此生怯不再助你,或是泄露军情贻误战机吗?”
“泄露军情倒是不至于,我所说的不过是我之前就知晓的事和三弟信中所写内容,真正的战场还有多少未知的凶险是谁也无从知晓的;至于你们是否助我?”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恶趣味:“若是光听我在这讲两个时辰就吓得不能动弹,那你们去了也是给我添乱嘛。”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