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占峰山剿匪(四)(1 / 1)燕奺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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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是没亮,我却觉得,是不是这天永远不会亮了?

她的鲜血还在从我的指缝中渗出来,是温热的,但她的身体在我温热的怀里渐渐冰冷,我能感觉的到,她的冰冷在一点点掠夺我身上的热气。

其余女子的呜咽声在静默的夜中格外清晰,像是在为她唱一曲悲歌。

迟隐蹲下来,把我的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轻轻地说:“子斓,我们让她入土为安吧。”

认识他这么久,我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似怜悯,似心疼。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了许久,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我不顾迟隐的阻拦,执意自己把她抱起来,慢慢地走向后山。除却受伤的许承晋还有陪伴在侧的兰复婉,在场还活着的人都随着我的脚步一同跟去后山。

黑衣人犹如影子一般,先他们一步,派五个人出来利索地挖土刨坑。我静静地看着,也不想管他们到底是从哪来的。

若想要我的命,适才混战之时我早就死了,何必拖到现在,且我感受不出他们的恶意,也就放任了。

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大坑赫然显露在我眼前。五个人整齐划一地回到自己的队伍中,等待着我下一步动作。

我走向前,跪在地上,将她放在坑里,小心翼翼地怕弄坏她的残躯。我看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睛也没完全合上,于是伸手缓缓合上她的眼睛,又整理了一下她鬓边的发丝。

“她叫什么。”

其中一位帮忙整理衣物的蓝衣姑娘抽噎着回答说:“她叫柳阿霞。”

我默默颔首,呢喃自语道:“阿霞,是个好名字……”

无论朝霞还是晚霞,都一样的绚丽灿烂。可是这本该如霞光一般绚丽灿烂的姑娘,马上就要被掩于黄土之下,再不能见天日。

我退到坑边上,和其他姑娘一同徒手往里推着土。鲜血混合着泥土,凝固在手上,钻进指甲缝里。昔日我最见不得手脏,如今却也没有想清理的意思,任由满手黑红混杂。

当她的脸完完全全地被覆盖上后,我心中突然像被棉絮堵住了一样,无处宣泄不可名状的情绪,喘进肺里的空气仿佛带了细小的刀子,呼吸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像沉溺于深海的人,无论怎么挣扎,最后都要归于死寂。我的心中满满都是这样的无力感,面对破庙的丧夫女时是如此,现在亲手为她埋土时也是如此。

对不起,我本可以救你们的,对不起。

我跪坐在地上,像是散尽了力气,久久直不起身子。

一位黑衣人走上前来,摘下自己的面巾,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我眼前。我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信,又顺其向上看了看他,辨认了一会儿后,有些不可思议。

贺沅辞,那个与我仅有一面之缘的荀修的属下。

“公子实在抽不开身,命令卑职把信亲手交到姑娘手里。”他见我不说话只盯着他,开口解释道。

我还是没有接过信,而是反问:“你是如何寻到我的?你一直在跟着我?”

他垂下眼帘:“卑职自然有自己的办法找到你。姑娘不必介怀,信送到后我们立刻就走,公子吩咐我们若是姑娘遇到危难,必须相救,若无事则不可打扰姑娘。”

“为什么?”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回答,但我还是问道。

果然,他缄默不言。

罢了。我伸手去接,却发现自己满是脏土的手,还带着鲜血独有的腥气,一时犹豫怕弄脏了信。迟隐俯身,撩起洁白的外袍,为我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双手。

我想躲过去,却被他一把钳住,动弹不得。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丝毫未曾嫌弃。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底泛出白寥寥的水光,又被我咬住银牙憋回去。

薄子斓,往后的路还有千难万难,这不过是考验你的第一道关卡,难道就要这般脆弱的哭泣吗?

擦过双手,他的衣摆脏得一塌糊涂。我低低地道了谢,伸手接过信封揣进怀里。此时我实在没有心情去看。

贺沅辞见我收下,长舒一口气,向我抱拳行礼道:“卑职告退。”

我暂且未来得及思索他何故对我也如此恭敬,他又带上了黑色的面巾,后退几步携着剩下的黑衣人绝尘而去。

一时间,后山变得空荡荡的,几只乌鸦从上方飞过,徒增荒凉。

姜渡从一旁的树干上砍下一块木板,祁茹接过后用剑锋磨了磨,沉默地塞到我手中。木板上还残留着些许倒刺,我紧紧地攥在手里,一丝丝血腥气又飘了出来。

我从后腰拔出匕首,沉默着在上面刻字,师父一向严求我的字迹端正,不可有分毫马虎,是以我的书法素来颇有雅士风骨,然而现在却用在给人刻碑上。

“柳阿霞之墓”寥寥五个字,我用了毕生的力气。

至此,我方明白,一条命在自己的怀里丧生,原来是这般感觉。

又麻木地跪了许久,天际泛出了鱼肚白。我恍然地看着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踉跄地站起来,行尸走肉一般的说到:“折腾了一夜,都累了。回寨子里好好休整一番吧。”

看起来年岁最小的绿衣姑娘哭着摇摇头:“我不想再回去了,那是我一辈子的噩梦。”

我点点头,问道:“不回去也好,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绿衣姑娘还是摇摇头,眼泪掉的更猛了:“不知道……本来我也想随着阿霞姐一起死的,可是,可是我害怕,我怕疼怕死,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活着……”

我轻轻抚上她稚嫩未脱的脸,指尖的凉意让她瑟缩了一下,随后她又像小猫一样紧紧贴着我的手掌。

又一股酸涩涌上来,我强笑着安慰她:“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去寻求江湖门派庇护也许可行。”

我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积蓄塞到她手里,“这些钱你们先拿着,若是不够,一会儿我让我师兄再拿一些。那几位身上有伤的先别急着走,让我师妹给你们看看,若是外伤,上了药之后再离开,若是内里有不舒服的,我送你们去医馆。”

她们眼含热泪,纷纷不肯,在我执意要求下才收下了财物。

“姑娘,你不用自责。或许是我们命里必须遭逢这一劫难,躲不掉的。”蓝衣姑娘上前握住我的手。

我不敢看她,胡乱地应下来,挣开她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院子里的鲜血已经干涸凝固,慢慢变成暗红色,腥气冲天。只是本应该横七竖八的尸体此时却不翼而飞,大概是贺沅辞带着人处理过了。

许承晋已经被兰复婉扶进一间略微干净的屋子里,精神尚且不错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的血色也褪了一些。

兰复婉见我进来,自觉地让开。我坐在塌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他看着我晦明不清的脸色,半开玩笑道:“不用担心,你师兄我抗打得很,没那么娇弱!你应该庆幸,那些刀没砍在复婉身上,她刚好起来,可不能再受伤了,否则我男子汉大丈夫失信女子算怎么回事?”

我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只是我求你,千万也要保重好自己,不然我没办法和师父交代的。”

“这是自然。”他掐了掐我的脸,“你看看你,眼下的乌青那么明显,去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点点头,为他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了。兰复婉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化为一声轻叹。

迟隐就站在门外,不出声也不进来,挡住我的去路。我停下来,与他相对而立。

“茹儿呢?”

“在和姜渡一起照顾那些姑娘。”

“劳烦你替我照看点师兄,我累了,想去休息了。”

“你……”

我已错开他,径直离开。随便挑了一件稍微整洁的屋子,我把门关牢锁死,坐在木椅上静静放空,脑子里不自觉的回闪阿霞死的那一刻。

她的匕首那样锋利,刀尖寒光凛凛。她的脸上是解脱,是释然,是放松,亦是决绝。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能救下她。若是我救下她,她往后的日子还有一万种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要好过她百年之后尸骨化为一抔黄土。

不,不,不要想了……

我费尽心思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蓦然想起贺沅辞给我的信,连忙接着烛光拆开。

信上只有十个隽秀的字:“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我摸不着头脑,实在不觉得他有什么可相思的。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我们俩是相识多年的旧友,可我回忆了半晌也没想起他到底是谁,再加上年代久远,一些人一些事早已模糊,我的脑海中真的搜寻不到他的身影。

我放下信,从怀里摸索出当初他送给我的玉佩。我想着日后若是再见到他就还回去,且羊脂玉质地软,极易受损,所以我才贴身收着。

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我的鼻尖,我心下有些了然,估计就是这股香气才能指引贺沅辞找到我。

我默然把玉佩收回去,把烛火都吹灭,又找了厚重的帘子遮住会散光进来的门窗,转身躺到床上,在漆黑的房间里兀自出神。

一闭眼,又是阿霞在我怀中死去的模样。

我捂住她喷涌不止的鲜血,却捂不住她消散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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