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以下幼童少儿一百四十二,十六岁至六十岁青壮一千零三十五,六十以上老人二百零三,合计二百八十六户,一千三百八十人。”
“重伤重病者需卧床者七十九,轻伤轻病需调理者一百二十五,都归由原叔家镇的大夫照料,卧槽先生愿意帮忙。”
“在此之外,收敛尸体四十一具,皆火化埋葬于河神庙外的公墓。”
艳阳高照,在新定名为“河神坡”的山脊东侧,大片帐篷依坡而立,最高处的大帐里,仲杳听着仲至强的汇报。
自帐门看出去,山脊末处,临河高崖,大群丁壮正在垒砌石台,那就是新建的河神庙。
“河神归位”已有三天,仲杳坐镇,仲至强调度,雷厉风行的建设新镇,将叔家镇的大半镇民都拉了过来。
有擅长组织协调的仲至强全力以赴,倒没仲杳太多事。大多数时候就是点个头画个押,剩下时间都在吃土,以及跟季骄娆交流修行心得,跟紫萝烧烤,听敖盈盈诉苦。
仲至强将“河神坡人丁户册”递给仲杳,继续汇报:“承林叔从这里拉去梓原的人丁有三十八户,一百六十三人,都散在了梓原的乡村里,充做佃农。按乡主立的规矩,三年后分田十亩,十年后与梓原本地人户同等相待。”
“据查这些人里有十一户是往年自宛、杜、罗三国流离至此的农人,二十七户是这些日子过来的。推测未来还有更多流民到来。”
听到这,仲杳收回目光,翻了翻手上的另一本册子,那是梓原的人丁户册。
“幼童少儿七十一,青壮三百八十三,老人一百三十七,合计一百一十六户,五百九十一人。”
梓原的人口就少得多了,而且还有水分。比如仲杳把自己和季骄娆、紫萝算作一户,关系也很奇怪。季骄娆登记为父亲仲至正的养女,紫萝是他的养女。
除了梓原户册,还有季林山和焚剑山这两份户册。
前者其实是“妖丁户册”,不管是不是暂居誓谷,只要是鹰王石小鸟和狐妖涂糊能管到的妖怪,都在户册上。总计二百零四口妖怪,户数却有一百六十,还分出了兽妖和禽妖两大类,未来或许还有草木妖甚至灵怪。
焚烧剑山就是原本的伯家庄,也有奇异之处。总计九百四十七口,却只分出了八十二户,这还是仲杳让伯洪虎进一步分户后报上来的数字,原本他交上来的数字只有十来户。
仲杳原本想用前前世的人口管理方法来梳理贯山两族,实际做起来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我贯山自有山情在此”,也只能入乡随俗。
汇总下来,眼下整个贯山,人和妖加在一起有三千出头。田地的话,算上河神坡这边正在开垦的一千亩田,总计有近五千亩粮田。恰好就是前前世一个乡的规模,自己这个乡主算是名副其实了。
“至重那边说,叔家人有些闹腾,宣称搬到这里的人户是他们叔家的家丁、佃农和长工。虽然按一人百斤粮食补偿了,还有些人不罢休,骂我们仲家趁人之危,准备再来抢人。”
仲至强又说到这事,让仲杳怒意上涌。
当天水退之后,叔家人就回来了不少。叔天雄和家里几个宗师都没了,他们争了一阵子家主之位,到昨天才争出个眉目,推了个老家伙代理。说是等叔天雄的儿子回来几个,或者叔贲华进了元灵宗后,再正式确定家主。
昨天那个老家伙就过来抓人,被仲杳拦回去了,当时说好帮叔家清理庄园,援助粮食物资,在这里落户的人丁就用粮食抵偿。
没想到叔家人还是欲壑难填不,对他们来说,家丁佃农长工都是家财,讨回家财天经地义。在这个世界,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但对必须造化功德的仲杳来说,就不合天心,更不合他心意了。
若非叔家子孙遍布周边诸国宗门,叔贲华更可能成为元灵宗弟子,仲杳还真想把这帮人赶去河对岸,更没必要搬离叔家镇从头开始。
河神坡这一千多人,仲杳绝对不会放手,但得妥善处置,至少不能跟叔家撕破脸。
见仲杳脸色阴沉,仲至强说:“我让佘氏去说合一下,她虽不姓叔,也算叔家出身,兄弟姐妹都还在。”
仲杳点头道:“让善存陪着去,注意安全,正好也给善存放放假。”
仲善存管着内书房,上情下达,不在仲杳身边可不方便。仲至强以为只是虚词,正要推托,见仲杳又盯着帐外发呆,才知是真心之语。
这侄儿,笼络人心的手腕也炉火纯青了啊。
仲至强感慨着出了帐,倒不觉反感或者畏惧,相反还很踏实。跟堂兄仲至正在时相比,恍若两个世界。
他在修行上已无什么念想,对经营之事倒有些雄心。仲杳继位这大半个月来,别说仲家,就连贯山都是斗转星移的变化,让他这雄心也渐渐沸腾起来,做事也格外上心了。
侄儿这心性手腕,成就一国之主,都未尝不可能啊,就不知道他志在何处。
正这么想着,远远瞅着仲善存,正指挥几个壮丁将一辆木车拖到河神庙的工地上。车上是若干酒桶,里面装的该是麦茶,心中又不由一跳。
从一开始,这侄儿就格外体恤乡民,笼络人心什么的,与其说是手腕,不如说是他的本心。
难道这侄儿的志向,真如他封神时所说的那样,只求造化功德,做个大善人?
大帐里,仲杳还在思忖叔家的事情,软的一手要有,硬的一手也不能少。
桌上立着“灰河河神”的牌位,他点起一炷香,默念“敖盈盈”,将香插进香炉。
冉冉烟气凝出满头大波浪的美女头,敖盈盈念叨道:“又啥事啊!真是一刻不得清闲!”
仲杳笑道:“那就活动活动,伸展下身体。叔家不是急着清理祖祠,还想在那招祖宗魂魄吗,让他们知道那是徒劳的。”
敖盈盈哼道:“咱们是平级的,你说做啥我就做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仲杳哦了声,淡然道:“那晚上的烧烤,你也不能我说吃你就吃了,对吧?”
敖盈盈语气一转:“加个请字不就完事了吗?咱们谁跟谁啊?“
开过了玩笑,敖盈盈说:“这不必你说,我都得去甩两下尾巴。那帮家伙不只是想招魂,还刻我的牌位,想在那上面建河神庙。似乎以为他们的祖宗成了河神,或者还想让祖宗夺了我的河神之位,真是异想天开。”
仲杳赶紧提醒:“切记不可伤人,否则有损人道功德。你刚受封河神,没有上神庇护,也无天地功德,人道功德就是你眼下唯一的考绩,得小心谨慎。”
敖盈盈颇为不爽:“知道知道,不就担心你也会被牵连吗?我怎会不知道人丁兴旺了香火才会旺,每次都唠叨个没完,你跟他真是一点都不像。”
仲杳笑着没说话,敖盈盈呆了片刻,又叹道:“香火旺了又如何,还不是缩在贯山过憋闷日子?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在这里养老?”
她的语气认真了些:“就算你想养老,外面也未必让你如意。昨天就有好几拨修士在东岸探查了,今早又来了道士,用什么术法窥探我的虚实。”
“还有啊,河里有不少鱼虾小妖潜进来,它们的主子是谁就不必说了吧?”
仲杳抽了抽嘴角,心情不好了。他当然知道,灰河有了河神,还与贯山一体后,周边三国必然会有应对,灰河的水气就是摩夷洲的一缕龙气。
本以为至少会有喘气的功夫,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反应。
“三条江水的河神暂时不必在意,他们相互掣肘,只要你不主动招惹他们,应该不会有大动作。”
仲杳叮嘱道:“至于来的小妖,该吃的吃,该收的收,你不是正缺喽啰么?”
敖盈盈闻言安心了些,笑道:“那好,等晚上我带些河鲜来,让紫萝烤出好味。”
烟气人头消散,仲杳敲敲额头,觉得敖盈盈的提醒有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贯山嵌在三国之间,夺了灰河龙气,自成一体,这就上了三国争龙的棋局。
即便对争龙没什么兴趣,但不能不做自保的准备,只有拳头硬了,别人才不敢来招惹。
看来不仅得加紧提升修为,琢磨功法剑招,贯山剑宗的事情,也得加快步伐了。
叔家镇里,经过两天的忙碌,叔家大院大致清理出了轮廓,但庄园之外依旧是片泥泞废墟,让居于中心的大院阴气森森,有如河边冢群。
河岸高崖上,仲至重腆脸笑着,跟叔家长老商谈。
仲至重并不清楚河神归位背后的恩怨,只是觉得仲杳把叔家镇的镇民拉出去这事,暴露出了仲杳独掌贯山的野心。
作为仲家人,他自不好指责仲杳。但多年来他负责跟叔家打交道,交情深厚。见叔家这惨状,仲杳此举几乎是落井下石,心中也犯着嘀咕。
“还以为破族拆祠只是他不得已而为,没想到他已当做常事,完全不把人世伦常放在眼里。”
这般想着,再想到自己虽分了家,得了田地和宅院,却被挤出了话事的圈子,成了跟在仲至强深厚的帮手,缕缕不平也在心间飘摇。
“他不能如此恣意妄为!”
叔家长老还在宣泄愤懑:“我叔家人哪里都有!十国百门!贲华更是进了元灵宗的仙子,再过几日,等他们回来了,看他怎么交代!”
这边说着,那边还在忙。叔家人也得给即将回归的叔家子女交代,至少得把族祠重新立起来。历代祖宗的骨灰已经被叔天雄丢进河里了,这没关系,之前也捞着了一些叔家人的残肢,烧了就有骨灰了,再重刻牌位,依旧是座族祠。
至于这灰河的河神,分明是叔家祖宗请下来的,那帮家丁、佃户和长工,哪来的资格自建河神庙?仲家小子以为把人拉过去就,河神就握在他手中了,痴心妄想。只要叔家修好族祠,建起河神庙,召唤祖宗之灵,河神自然就还是叔家的。
叔家镇是叔家的,叔家镇又是灰河之心,灰河的河神,岂能不是叔家的?
叔家人都是这般想法,即便平日养尊处优,此时也满身是劲,忙得不亦乐乎。
仲至重附和着叔家长老,说着自家侄儿还年轻,定是有什么误会之类的废话。
河面骤然涌起大浪,一股水柱冲天而起,朝着高崖砸下,水柱中依稀见到泛着鳞光的灰黑长影。
“河神显灵啦!”
几个叔家人还欣喜若狂的叫着,叔家长老跟仲至重却肝胆皆裂,抱头就跑。
不知多少万钧的河水砸下,刚刚搭起的架子散落,高崖下方的岩石更被冲垮了大半。
高崖前半断裂,缓缓砸落河中,这下别说族祠跟河神庙,剩下的嶙峋尖石上,能插几根香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