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强劲有力地大手捂住桃夭夭的嘴巴，另外一只胳臂牢牢锁住她的喉咙，一个身体紧紧地贴上她的后背。

“说，谁派你来的？”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对方呼出的热气冲撞在她的耳后根，有点麻，有点痒。

对方的声音虽然凶厉，但身体却微微颤抖，问她却又捂住她的嘴，很明显，他很紧张。

桃夭夭没有挣扎一下，只是静静地等待对方松开捂住她的手。面对受惊的野兽，最安全的做法不是逃跑，而是要让它知道你伤害不了它。

空气安静了片刻，黑衣人也发觉到了自己尚未松手，说，你是刘府的人吗？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桃夭夭轻轻摇了摇头。她感觉到对方的声音更加平稳了，身体的颤抖也不见了，这说明，度过刚开始的紧张后，他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听好，我非歹人，被仇人追杀，藏于此处，我放开你，你走你的，我躲我的，可好？”刹那间，这是黑衣人的真实想法，电光火石之间，他又觉得不应当有妇人之仁，先放开手再说。

“我知道哪里有食物，你需要食物，需要火。”对方放开手后，桃夭夭一动不动地把这些话说完，连头都没有回，更不要说转动身体。他已是惊弓之鸟，自己的一个小动作，或许就能触动他的害怕，引发他的杀机。

听到食物与火，黑衣人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喉咙里还发出吞咽口水的咕咚声。很明显，这两个字成功引发了他的向往，人有向往就不会轻易杀人。接下来，桃夭夭要进一步证明她不是他的追兵，要让他感知到她对他真的没有危险。

“这岸上是一家勾栏院，我是里面的雏儿，妈妈不是打就是骂，还逼我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没有办法了，我才逃出来，不想惊扰到了大爷，只要您放了我，我必定报答您，带您去一处可以烤火的地方。那里绝对安全。”

黑衣人仿佛被摁了暂停键，呆在了原地。鲜美的食味，温暖的火焰，啊，多么美好。放了这小娘子就可以拥有吗？会有危险吗？

有美食、有暖火，冒一点险，也是值得，世间哪有什么十成安全的买卖！

想通了这些之后，黑衣人长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她一个弱女子支身难逃，或许也需要一个肩膀依靠，才会觉得安全。

接下来，黑衣人跟着桃夭夭往西游去。两人一前一后，沿在河岸或游或趟水而行。

行了约一里远，右岸出现一排小小的建筑，这些是以前逃难之人临时搭建的窝棚，这里不能上岸，窝棚虽然现在大多空了，但是偶尔还有些叫花子暂寄其中。

游过这排窝棚，就是一间土地庙，庙门已封，我们从窗户进去。那里绝对安全，里面还有我放置的衣服与食物。

两人上了岸，伏在地上，夭夭先慢慢站起身，见四周无人，才冲黑衣人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到土地庙背后，又猫着腰从窗户爬进庙中。

站在庙中，两人才长长地喘了口气，暂时安全了。夭夭躲在土地石像后换好衣服，走到窗边，看了看天空，东方有些泛白，天快亮了。

这黑衣汉子，大约四十来岁，微微发福，长相敦厚，让夭夭放心了些。

夭夭在角落探出了一个黑色包裹，里面是食物与衣物。从中拿出两块肉干，每一块有她的手掌大，递给黑衣大汉。

冲黑衣大汉说，“先生，这肉给您，城门马上就开，我须马上走，再晚勾栏院必然发现我跑了，我必须趁她们发觉之前跑到城外。”说这些话时，夭夭背后的手里握着一柄胡刀。干肉都割得动，人肉自是不在话下。

一听这个小姑娘要独自一个人走，黑衣大汉心里一揪。

她若去告官怎么办？只要天一亮，他这个屠杀了刘家十几口的凶犯，必定被全城通缉，从城门混出去是不可能之事了，但只要比约定时间晚上一天交付宝物，主人必会将我家人全部杀害。如今之计，我只有一条路了——把宝物托付这小姑娘送达，家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姑娘，多谢你救我一程，鄙人刘福通，虽是个粗野之人，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一边说一边从背后的包裹里取出一个黑色镶金丝的袋子，在里面抓了一把什么东西，递到夭夭面前。“姑娘，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说出展开手掌。

夭夭的眼里映出黄灿灿的光芒，是金叶子。她见客人用过，两片小小的金叶子就能赎走勾栏院当红头牌。也就是说这一片金叶子，差不多抵得过20两白银，而20两白银足够她一年花销了。那么一把金叶子……她不就发达了！她恨不得跳起来。

在最初的激动之后，她冷静下来，眼前这个黑衣大汉绝不会是纯粹的感谢，必定有所图谋。

“先生，我们不过是有缘互救，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些我不能要。”夭夭一边搓手一边说，实在是不甘心放弃这些金叶子。还有一个就是，他实在耗不起这个时间了。

“姑娘，这金叶子不白收，我确实是有事相求！”黑衣大汉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和善。

夭夭点头，“您说！”我就知道，你才不会那么好心，要报答我你早就说了，我要走才提报答，骗谁？不过如果你说的事，不妨碍我出城，我也可以考虑——看在金叶子的份儿上。

“我想拜托姑娘帮我往城外送点东西，如果愿意的话，这些金叶子就都归你，等你送到后，那个人还会给你同样多的答谢。”

夭夭一听是往城外送东西，大概明白了这黑衣大汉的初衷：他拜托我的东西必然来路不正，原本他是要送出城去的，但就他现在这样子，满身是血，脚又有伤，肯定出不了城，说不定还有一身官司在身。他知道自己出不了城，就让我帮他送，这合情合理。即然真的有求于我，他必定不会要害我了。

无论所托之物，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又与她桃夭夭何干！反正别人又不是偷抢她的，况且酬谢这么丰厚，可以考虑。

接下来，夭夭问明了，送达的地点、送达的人、以及接头的暗号，带上一切之物，便匆匆离开了土地庙，往渔民来往最多的那条土路走去。

一群渔家人走在大道上，男子大多头戴蓑笠，身穿白色麻布上衣。女子大多头裹碎花蓝巾，身穿蓝布衣。这是一条他们日日惯走的道路，每日卯时末辰时初便出城捕鱼，午时归城卖鱼。其中还有些是河采砂船上的工人。城门守卫，对这些人已然熟极，检查松懈。

一个渔家女悄悄跟上大队伍，她头上裹着蓝色的帕子，身上穿着蓝色的布衣，背着一个鱼蒌。脸上灰灰土土，看身材尚未成型，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浑身唯有那眼睛是亮点，又大又黑又亮，宛若星辰。

走入队伍中，她也不与人攀谈，似乎有些害羞吧。

有个年长的妇人见她落单，便过来招呼，询问她年岁、是否说过婆家，那女子有问必答，也不扭捏，但也不多说话，问一句，便答一句，不问便不答。

话不多，恐是羞涩吧，年长妇人也不见怪，谁不是从这个岁数过来的呢！

一个城门守卫看着这群穷鬼又早早走了过来，他刚刚换好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哩，这群人就来了，真是惹人厌烦。他懒得去检查，他的长官也是。不过城门五个守卫中，四个是老兵油子，就只有他一个新兵蛋子，他们不去检查，自然又是要落到他头上。

果不其然，长官对他说：小三子，你去！

小三子心想，何必哩，这些个渔民能泛起什么水花！又无屁大的油水可捞！走走过场，让他们早走早过，就好！何必浪费我的心神。他随随便便地检查了打头的几个人，就让这些人过去了。

他不停地说，过、过、过，我说快点过啊，过……

队伍快过到一半时，他突然住了嘴，他看到一个大眼睛渔家女，看得入了神，这渔家女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小小的瓜子脸，小小的樱桃口，虽然脸上灰扑扑的，但那双眼睛真是好看啊，大得像葡萄，还亮晶晶的、水汪汪的。

他盯着她，她也盯着他，不羞不怨，不嗔不躁。

就这样过了三四息工夫，渔民队伍后面的人不干了，人家要趁太阳毒辣前，还想多打点鱼来养家糊口哩。

有个大胆的年长渔妇说道：小兵爷，您是不是想媳妇啦！

小三子瞪了一眼年长渔妇，也没说什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你能奈她何。

这渔妇一声调笑后，队伍里立即爆发出了一阵更肆无忌惮的笑声。连在一边歇息的守卫小头领也吼了一句，“我说，小三子，你看够了没，这么嫩的瓜你也想下手啊，让人家娘养几年再摘吧！”

那个叫小三子的守卫，这一下脸上挂不住了，红着脸不耐烦地大声吆喝道，哎呀，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