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季青呢、季青呢，看我不扒了他的皮！让他给您道歉，让他给同窗们道歉”这不过就是小孩子闹着玩儿……虽然好像闹得……有点刁钻，有什么大不了，你这史老夫子还号称县学首席名师哩，谁小时没做过几件荒唐事，怎么就如此小题大作，但这些话他哪敢说出口。

“休叫，要教训，请回家去教训！”史老夫子教了一辈子书，与学子家长打了一辈子交道，季大乡正的小九九他看得一清二楚，刚刚用卖惨计，现在又用苦肉计，你以为老夫傻的吗？连最初的那么点同情都被他的这一表现给抵消了。

一听到这话，季大乡正可真的慌了，抱住史老夫子的大腿就哭诉起来，“我可是个乡正，自己的孩子被县学的史夫子给勒令退学了，我以后还怎么有脸皮教化治下百姓？请老夫子可怜可怜我吧！“

史老夫子仰着眯眼欣赏着季雨亭，你演，你接着演。

“老夫子，您不能放弃季青啊，他虽顽劣，可是本性并不坏，夫子，您就发发善心，替我好好管教管教……您不能辞退他呀……”

史老夫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最后心还是软了，“你暂带他回府学习，七日后大考，论语全篇背诵，季青若能表现出众，我便在别的家长面前也有个留下他的借口，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城下之盟，哪有史大乡正说不好的权利，不过心里有着强烈的绝望感产生，让孽子七日内背会论语，好难！

随后，季雨亭便带了季青走出伯劳县学衙，灰头土脸，让等在门口的来顺叫了一辆轿子，父子两人坐上轿子，先行回家。这样乡里百姓就看不到季青被辞退回家了。

季大乡正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却又无处发泄，快四十岁时才得这么一个儿子，根本打不下手。再说，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季青就在轿子里，所以只好小声地批评，骂儿子不争气。

季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说你的，我玩我的，让手里的纸鹤不停地来回翻飞。

季乡正气长叹数声，闭上眼不再看儿子。哎呀，这畜生就是油盐不进。

两个时辰后，轿子来到季府门前，落了轿，季乡正给了轿夫钱，便牵着季青急急地拍门，季青使劲挣扎，但自然挣不脱。

不一会儿有仆人来开门，季乡正拖着季青就跨进门去，家人看到老爷这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敢问，就看着老爷拖着小少爷进入书房，怦的一声带上房门，然后就听到里面小少爷的叫喊声，哎呀，好疼，好疼……

不一会儿，季青的娘便牵着季青的奶奶来敲书房的门，老太太在书房门口细声地威胁，”这可怎么好哦，这可真是上粱不正下粱歪，你学你那短命**亲什么不好，偏要学他打孩子……你要是敢把我孙子打伤了，我、我就死给你看。“

老太太死字刚出口，季雨亭头就出现在书房门缝里了，把娘请进书房，季雨亭妻子也趁势跟进来，季雨亭小声地讲述了季青因被暂退回家的缘由。

老太太听了也是挨声叹气，但一时也没个主意，倒是季雨亭妻子头脑清晰，一边抚着儿子屁股，一边说：

“如今之计，首先是封锁消息，令佣人不得外传，保全我儿名声；其次，要暗中为青儿寻得一个好先生，让他在一周来背会《论语》。”然后对季雨亭说，“老爷，事在人为，青儿记性并不差，只要他用心背诵，完全不是问题，这个先生只要能使青儿投入学习便好，并非必须要是多大的学问。找先生的事，就拜托老爷了，我这就去外边集合家人，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

知母莫若儿，季雨亭妻子自然知道季青学习时的顽劣，可不是季家人自己可以攻克的。

一个时辰之后，季府内稍微平息下来，季雨亭在书房内修改自己的月度汇报文书，县令对他汇报文书的最大指摘便是：闭门造车，空洞务虚。

他一个乡正，又没有手下可使，又没有师爷可用，连官家办公地点都没有，十里千户，他总不能自己凭着光脚板去跑吧，只能通过十里的里正前来报告，自己再根据各个里正的报告汇总成报告文书，我没有错呀，压根儿就不是我“闭门造车空洞务虚”啊，而是那些里正偷奸寻懒，这么一想，怒火便全在各个乡正身上了。

就在这时，家人来报，伯劳村甲里里正林壮志求见。

“来，快带他来书房！”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林壮志对季府的书房非常熟悉，毕竟今年以来，每个月都要来向乡正汇报治下情况，每次汇报都是在乡正的书房里。

林壮志走进书房，阵设一如即往，但却又觉得书房里的氛围有些不同，仔细想来，不是书房的问题，而是书房的主人今次的鼻孔不再高高朝天，而是低下了些，看起来鼻孔不再那般圆大，看来心情不错嘛！

趁他心情好，让他把夭夭入户籍的事给办了。

“乡正大人，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情要秉报大人。”

季雨亭点了点头，示意林壮志说下去。我正愁着没有细节内容加进汇报文书里哩，正好。

“我里失踪老人林二已经找回，全村合力，仁爱尽显。”林壮志这么些年里正当下来，知道乡正大人爱听这类消息，治下百姓仁爱，这可都是乡正大人以身示范、教化有方啊。

季雨亭听了这件事，马上笑眯眯地说，“很好很好，我把这件事记下来，记下来。”今天这么倒霉，总算有一件顺耳的事了，这件事完全可以放进汇报的教化篇中。

等他写完，林壮志接着说，“这林二身上还有一件善事，也可显出乡正大人教化有方哩。”

季雨亭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又点了点头。有了这些事加进汇报文书里，就不愁县令大老爷说他空洞务虚了。

“这林二在乡正大人的教化下，特别心善，他回家之后，一远方亲人来投靠，这亲人是名十三岁的小姑娘，孤苦无依。”

季雨亭脸上的微笑暂停了。

“所以林二就打算收养她，我今次来哩，就是……”

“闭嘴”这林壮志哪里是来帮我的，这分明就是坑我的嘛。你不知道上面对伯劳村的人口流动多敏感吗?前阵子有个里正要办入户籍，被我哄走了，你不知道吗？这些话他都无需跟这个乡下大老粗说，他怕只要自己一开口，自己的怒火便无法抑制。

“乡正大人，那林二夫妇无子女，那女孩孤苦无依，大人、大人，只要您发发善心，可是造福了两家三口啊！”林壮志不甘心，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下，毕竟自己阿娘已经替他应承了下来。

“闭嘴闭嘴，发什么发，就你会做好人，你难道不知晓上面对伯劳村人口流动是什么态度吗？上周我一名亲戚要办户籍，都被我轰跑了，你不知道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乡正嘛？啊！……”

“大人，你就可怜可怜那两位老人吧，他们作梦都想有个孩子……”林壮志是铁了心，反正惹得乡正大人不高兴了，再求一求，说不定还有戏哩，若是不求，就毫无希望了。

“快来人，给我把他押到大牢里去，以后别让我看到他……”季雨亭原本心里有火，再加上林壮志这样执着，顿时火冒三丈，不可遏制。

官面上，只有县级及以上级别才会设监狱；在民间，自有另一套管理系统。季雨亭所说的大牢是半官方半民间的监狱，它的内部也自有自己的管理系统，当然管理的严格性上来说，远远不及官办监狱。

这种监狱最早是宗族长老关押一些宗族中的顽劣之徒的地方，当时各个宗族长老是话事人，后来乡一级的官方也将其利用起来，关押一些并未犯过重大错误、但又需惩戒的人，此时，乡正、里正便成了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