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珏收了手里的茶杯,微微一笑,仿佛浴血而来的彼岸花,娇媚而坚韧,足够让人失了心神。
她缓缓走上前,态度平淡,声音清冷,不卑不亢,“三妹妹说什么呢,姐姐怎么可能嫉妒你呢。祖母向来一视同仁,对珏儿的关爱不少半分,珏儿开心还来不及,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
话语平静,看向云明朱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凛冽,仿佛冬夜寒霜,看得云明朱脊背一凉,竟没来由的多出几分惧意。
她徐徐走到沁竹面前,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傲然,仿佛经久不摧的寒梅,那般的孤傲,让沁竹一时发愣,竟不知如何反应。
“沁竹,你自作主张的事也是为了我好,我不怪你。”明明承了她的话茬,却仿佛千军万马扑面而来,让她感到十面埋伏的杀气,几乎难以喘息。
“珏儿,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老夫人是你的亲祖母,怎么会怪你,你不要执迷不悟啊!”钟氏甩了帕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老夫人也是脸色一变,珏儿这般也不反驳,也不承认,倒是让她有些不太自在。即使她犯了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云家的女儿不该知错不改......
云明朱心里窝火,她这么说不就是摆明了自己故意挑刺,明明祖母就是偏爱她多一点的,可是为了祖母的名声,她还不能说出个不字。
“姐姐,妹妹本不应该驳了你的面子,只是,你的女红怎么会有这样好的绣品......”说着面露不忍,很是为难的样子:“就算姐姐想博得祖母欢心,也应该刻苦练习女红,而不是......”她假装着不忍心说下去,该表达的意思却是都表达出来了,左不过是云意珏偷鸡不成蚀把米,过犹不及,实在将事情做的不够聪明。
沁竹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假意解释,添油加醋道:“不是,三小姐你莫要污蔑小姐,都是奴婢一人的意思,小姐的女红虽不佳,但是......但是她特意要奴婢好好绣了......”
这一番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哪里能不明白,这不明摆着承认了吗,亏得云意珏还奋死挣扎个什么劲儿。特意要一个丫鬟绣好了是个什么意思,这不更加显得云意珏没脑子还要出风头吗?
云意珏懒得跟沁竹再周旋,干脆没理她的话,她起身上前,微微行礼,开口道:“三妹妹若是不相信姐姐的绣工,那姐姐也就不得不当面向诸位献丑了。”
说罢朝钟氏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后者咬碎了一口白牙,挤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罢了罢了,既然珏儿执意如此......万一绣得不好大家也就不要太当真。”说罢让小厮准备了绣台和丝线,心里却是戏谑,没见过这么挖坑给自己跳的。但隐隐又有些不安:她似乎太过自信了一些,反倒让她有些无措。
众人也是兴致缺缺,二小姐不精女红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执意如此出丑,也难得二夫人这样纵容了。
云意珏优雅坐下,仿佛在沙漠里独自开放的玫瑰,迎着绝美的日光开得热烈绚烂。她熟练地抬针,玉指一抬一落,一引一穿,数不尽的风华绝色,渐渐地众人的目光竟都被吸引过来,方才的鄙夷也渐渐消失。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眸光起落之间,生生将金丝线劈成十六股,动作之快,几乎让人难以看清,只能看到几缕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之下甚微光彩照人。她手里的针线仿佛不在她的手中,倒像是自己长了眼睛,在一副白娟上穿梭自然,行云流水。整个过程繁复精细,短短半刻惊然就用了蜀绣、苏绣、湘绣三中技法,将绣卷上的画眉绣的活灵活现,精致非凡,像极了要跳出绣布来在堂上飞旋,竟不是在看画,倒像是在亲眼看着景。
老夫人惊讶之极,旋即眼底对这个孙女充满了赞赏,今日想来真是二房太过分,意珏向来不争不抢的好丫头,今日竟然几乎将所有刺绣技艺用在同一副绣品中,记忆复杂困难,甚至比织雪丫头的绣品更加考验功底,一看就是平时花了不少心思,看来不是向钟氏说的那般不喜女红,反倒真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云明朱更是眼珠子都要惊得掉下来,只感到好像是有人在扇她的耳光一般,脸上火辣辣地疼。哪怕是教自己刺绣的师傅都不会她的技法,她究竟是怎么学的!她狠狠地白了沁竹一眼,真是个蠢货,云意珏这样会刺绣都不知道,跑到这里卖什么丑!
沁竹对上她的目光,脸色越发难看,身子支撑不住就要往后倒。方才二小姐看她的眼神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阴森可怕,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三小姐又这般的恼怒愤恨,她有一个预感,以后怕是两边都将自己视为眼中钉!
不一会,云意珏的针线便穿梭于花鸟之间,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抵不过针尖一点游离,比不了十六丝针线丝丝入扣的极尽繁丽奢华,众人哪里还有方才的揶揄,这样绝妙的绣技,宫里的绣娘都难以望其项背,哪里敢相信是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娃......
云安泽看得有些微微怔住,这还是自己那个畏畏缩缩,寡言少语的妹妹吗?可为何今日千夫所指,被人冤枉,她所表现的始终只是深不可测的沉静,甚至冷静的有些让人心疼,仿佛是见惯了冷言冷语,污蔑怀疑......而且她的绣工,哪里是他所以为的那般不堪,那副山茶迎春图,根本就在她之下!
落手剪线,十六色细线瞬间归为一魄,一副花鸟报春图就这样倾泻在众人面前,春日的热闹猝不及防地闯入众人心里,皆是一番心旷神怡。眼前的少女自始至终只是微笑着,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微笑着忍受他们的怀疑、污蔑,也微笑着接受廉价的钦佩、羡慕。
除了二房和沁竹的脸面如死灰。云意珏的绣工比她好太多,她方才分明是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在班门弄斧,偏生还洋洋自得......那之前她让自己准备这幅图,自己费尽心力的陷阱,到现在反而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钟氏哪里甘心,她的眼眸露出一抹恨意。这丫头以前是在藏拙吗,那样的深藏不露,瞒过了所有人,把线拉的这样长,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她声音冷冷:“珏儿,你既然有这样的绣工,你何必让沁竹替你绣,还绣老夫人最忌讳的山茶花......”
云意珏面色清冷,声音仿佛浸了冰:“二姨娘怕是弄错了,珏儿何时说过我让沁竹替我准备寿礼了?何时嘱咐过她绣山茶花?”
钟氏吃瘪,云意珏从方才到现在话都没说过几句,根本没承认过是自己指示的沁竹,和其狡猾。难怪她早就备好了后招,分明是准备好了在今日这个局上打翻身仗!都怪沁竹那个蠢货,自己被卖了还在替她数钱!
她抬步走到沁竹面前,仿佛暗夜里来索命的恶鬼,“真真是我的好奴婢,前日里不过是说了你几句,报复心这样强,我还没献礼呢,竟然自作主张在这里做跳梁小丑。祖母的寿宴,岂是你可以随便做戏的?”
她目光狠厉,毫不留情,与前日那个姐妹相称的云意珏判若两人,生生把沁竹逼得说不出话,她面如死灰,又惊又恐,只一双眼睛空洞而绝望地看着她。
“祖母,珏儿实在过意不去,管教下人不当,惹得您生气。可是珏儿的寿礼根本不是那东西,珏儿没想到那奴婢竟然敢为了报复我前日对她的几句训斥,在您的寿宴上闹事......”
云意珏言辞恳切,目光真诚,惹得老夫人也是完全没了失望,反而有点期待。其他人却不是这样,云明朱将一张帕子搅得死紧,眼睛气的发红,谁想到这个贱人如此狡猾,不仅识破了沁竹,还有后招!
“屠苏。”云意珏目光淡淡,接过屠苏递过来的八宝锦盒,面上的诚挚不减半分:“珏儿愚钝,自己花了好些精力研究了这五彩锦衣,又和金缕阁反复裁定、修改,只希望祖母不要嫌弃,更别因为这自作主张的丫鬟坏了心情。”
说罢将盒子打开,一件五彩锦衣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实在让人离不开眼。云老夫人爱不释手的看着,颇有些好奇的问道:“这衣服竟然如此轻便?”
云意珏会心一笑,恭敬答道:“孙女怕祖母畏热,特意请了金缕阁做出五种冰蚕丝,每层淡淡着色,才成最后颜色,虽然层数多,但好在轻薄透气,还能消暑呢。”她边介绍着,边把锦衣拿出展现在众人面前,引得一阵啧啧称奇。
这锦衣单看是绿色,却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五彩,实在是新鲜好看。更可贵的是当真一点不显厚重,反而让人感觉凉风习习,光是看上去就能平心静气几分。
“珏儿,你有心了。”云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二孙女,不但有孝心,更有巧心。更加难得的是,在逆境面前毫不慌乱,毫不退让,进退有度,处理得宜,当真不愧是云家的女儿。
她瞥了眼瘫在地上毫无人色的沁竹,面露厌恶,语气生冷:“这贱婢随便处置了吧,随珏儿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