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乐姬转轴拨弦三两声,慷慨时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凝涩时若幽咽泉流冰下难,婉转的乐音绕梁之时,玉妆已将一副美人芭蕉图缓缓铺就。
构景萧疏,花果精雅,美人纤纤擢素手,拨弄着芭蕉叶上的凝露,背景浓墨渲染,更显得美人姿容姣姣,细润工致。
画美不及人,面前的美人儿更是天骄国色,让晏世风根本移不开眼睛。清扬婉兮,顾盼生姿,凝然愁望静相思,一双笑靥嚬香蕊,态生两靥之欢,娇袭一身之媚,稍不留神儿就得被她勾了魂去。
他举起酒杯,语气里颇有些轻浮和放荡:“本世子方才问那老鸨,说是玉妆姑娘正在陪客,怎么,莫不是想念本世子得紧,拒了客来见我,嗯?”说话间白皙的指尖轻挑了一下美人精致的下颚,一双眼睛充斥着毫不掩饰的**。
玉妆无言,虽说她不喜这般委身与人,但是无奈身在青楼,根本没得选。她微微侧开了晏世风的手,媚眼如丝:“瑞王世子风流倜傥,这揽月楼哪一个女子不为您神魂颠倒啊?”
晏世风勾唇,不过是一个青楼的贱货,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如何,给点钱,还不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晏敬尧坐在一旁饮茶,眸光深邃,表情淡淡,“既然美人都特意来作画助兴了,世风不如赏脸题一幅字如何?”他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向玉妆微微颔首。
玉妆明白他的意思,眼里流露出几分感激之色:敬王殿下向来不近女色,又为人清冷,身份尊贵,也不知道云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请得动他来相助。她嘴角笑意盈盈,不论云姑娘用的是什么关系,这都不是她一个风尘女子应该过问的,但愿真能脱困,以后过安生日子便好。
晏世风眉梢微挑,眸光里多了几分打量和好奇,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不近女色的王兄,竟然会对这花魁高看一眼。
晏世风并不是什么草包,为人世故聪明,又生性多疑,他不会相信晏敬尧真是对那幅画高看一眼。自己这个皇兄是什么品行性格他清楚得很,平日里惜字如金,又心思深沉,哪里是真的要为画题字。
敛去眸色,晏世风仍旧轻慢地勾起一抹邪笑,朗声道:“既然敬尧兄都发话了,世风自然却之不恭!”说完随手拿起桌边的羊毛软毫。
心下却是一沉,晏敬尧好深的心思,平日里他多用草书,笔迹却娟丽仿若女流,为的就是遮掩自己真正的笔法。他看着手里的软毫,心里闪过一抹冷笑:羊毫笔细长最适宜大字铺就,软毫滋润饱满不如硬豪易于起倒得势。这便罢了,青楼女子作画向来柔媚婉约,必得用楷书行书一类与之相衬,他便根本不能使用一贯的草书风格。
罢了,他从小习字,即便不用草书,字迹也容易隐藏。他大手一挥,颇有几分潇洒凌厉的气势,起笔如游龙之势,落笔气势却稍欠,字迹细长,给人以定力不足,虎头蛇尾之感。
晏敬尧状似不经意的缓缓扫过那一幅画,将杯中佳茗一饮而尽。极好看的瘦金体,转折勾勒锋芒毕露,却有些刻意表现出来的女气,在原本纵横的笔锋下选择收笔;右侧墨稍浓,见微知著,倒显得左侧开笔微微急促,字体中心偏向于左上。
晏敬尧眸色微收,嘴角的微笑仿佛暗夜里浸了星光的湖泊:晏世风的字体虽看起来中规中矩,无甚特色,但是他仍然能看出他的捺被压抑的有些刻意,原本应是潇洒放笔,无回勾之意,却时时提醒自身回勾。
不过他最想看的不是他的瘦金体,晏敬尧的目光落在卷尾的署名上——“翼城赠。”翼城是晏世风的字,明显的流畅肆意,风华难掩,纵使为了整卷的协调加以克制,仍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才是真正有趣之处。笔迹可以掩饰,习惯却不行。比如,他最常写的自己的名字。
呵,原来他真正的笔迹是行书,这倒是新奇。
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晏敬尧云淡风轻的将手中的白玉粉釉小盏放下,广袖下却不动声色的将手中葡萄往前一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在旁侍候笔墨的玉妆不明所以,狠狠向前扑去,不慎将砚台翻倒,墨色霎时间吞噬了整页画卷,不由可惜。
黑色的墨汁毫不吝啬的渲染了他的锦服,晏世风亦是一惊,旋即眼眸里阴鸷更甚,声音烦躁:“你做什么!”
玉妆吓坏了,瑞王世子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自己得罪了他,今日怕是难逃一劫,只是她方才明明没看见脚下有东西啊......她悄悄打量了眼晏敬尧,却发现后者对她微微一笑,眼神镇定,示意她动作。
原来是他。玉妆心下的恐惧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宽慰和了然。她抚了抚头发,像是完全没看见晏世风的神色,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一帕子香味尽数甩在了晏世风面前,声音柔媚道:“慌什么,世子殿下。您方才还说玉妆好看,难道连区区一副画都比不上吗?”
下心却是平静如水,敬王殿下既然毫无动作,甚至示意自己上前,这恐怕就是他所为。那么看来自己便是要激怒这位世子,再看敬王下一步如何打算。
晏世风被那刺鼻的香味彻底惹恼,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杀意:“贱人!爷给你题字,那是给你脸,弄脏了本世子的锦服,你这条贱命怎么赔!看爷不弄死你!”
字迹受损是好事,毕竟他可不想让晏敬尧逮住空子。但尽管有些做出来给人看的成分,晏世风也的确恼怒,好歹是青楼花魁,怎么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没有!不仅不认错,倒还自以为是地这么把自己当回事。
晏敬尧上前一步笑道:“世风何必跟她动怒,左右不过是一条贱命,饶了又何妨。”说完倾身一跃,只见一道玄色的光晕旋转而过,一件染墨锦袍脱离晏世风的身子,到他手中。
毕竟是他请得晏敬尧,晏世风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因而心下虽恼,终究不再开口,只是颇具警示意味的朝那搔首弄姿的女子瞥了眼,语气里尽是不屑,“敬王爷都这样说了,我便饶你这条贱命。只是你以后走路多长眼,别再落到小爷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