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钊仁见他不拦、也不好收回,只能将双腿曲着、双手捧着,一股请尊前收回成命的架势。不得不说,他这次可能真的要吃个哑巴亏了!
“哈,唬谁呢?”李贽听此笑了,连握在手里的扇子都在随着起伏的胸脯微微颤抖,“直说就是了,是何答案?貌似无论那个,你都吃不了亏!毕竟你能力不够,也还有我呢!”
“可殿下……”他迟疑许久,可思忖片刻后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知殿下的意思。殿下让我二择一,可无论择哪一个,于我,都已是站到殿下身边的人了。只是微臣这辈子只忠心侍君、仁爱待民,实属不想将自己的仕途弄得那么复杂。”
温钊仁本不想拿家族的前程冒险的,可事到如今,在面对被剥夺自由的威胁前,他还是将一家人的脑袋都整整齐齐码了过去。
“所以……你是不打算选了?”李贽敛了笑意,他性致突然寥寥,眼下竟有些困倦无趣起来。
“请殿下成全。”温钊仁道。
“别,我能成全你什么?人,都是自己成全自己的。再者说,总不能我逼着你选吧?”李贽话罢,抓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水入肚,发觉凉了又赶紧明天添热茶来,“小智,再沏一壶热茶来!”
话音刚落,温钊仁就见门外头进来一位年纪不出十五六岁的少年来。看他伺候得利落,于是便猜他应是干了不少年头的仆人了。
少年走的时候瞄了一眼主子跟前正卑躬屈膝的温钊仁,不料温钊仁又正好看向了他,少年没有准备,冷不丁地被吓一跳,于是慌慌张张赶紧端着茶杯出了门。
这个小子,长得也太像小姑娘了!
温钊仁心里头不停地冒问号,这爱胡思乱想的毛病自然也遗传到了月白的身上并且发扬光大,同时及时止损、回归正题的好处又仅呈给了兰若来。他这俩姑娘倒和他如模子里刻出来的相象啊!
“你不选也可,只是你得想好了,我这边你可得不到一点好处!”李贽说着,结霜的脸上突然荡起层层涟漪似的笑意,“我不管你跟我对立不对立,但凡不为我用者,皆是敌!皆是叛徒!”
温钊仁的心丝也慢慢沉寂下来,他将手臂收回,也将身子重新挺直、带着略微俯视的角度只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太子李贽却说不出话。
“你莫要怪我冷血无情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站错了队。这世道,不站队,虽是皇上最期望的结果,但实际上却是愚忠至极!”
“微臣知道。”
“知道便好,”李贽摇了摇扇子,嘴角依旧是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似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却已将温钊仁的身板给钉到了十里开外,“来日你是敌是友,我皆无所谓。可我这,你是讨不到一点好处了!”
未待温钊仁回答,只听得十六扇骨一收,那薄抿的嘴唇里就慢悠悠地吐出话来。
“你当真不再想想吗?毕竟你祖上可是因罪连坐、三代不得为官呐!到了你这代好不容易混得个云州司马的正六品,难道后半辈子就折在这儿了吗?我没记错的话,太祖曾是京中的三品的寺卿吧?”
“我意已决,不会再改。殿下您是东宫太子,乃日后登基最有资格的皇子,您要做的事,微臣按章程循规矩会好好替您办妥。但您要微臣只为东宫领命,恕微臣做不到!”
话罢,温钊仁刚挺直的腰杆此时又弯了下去。
对面的太子爷听了这话却又拿扇子头捂嘴,又嘲又讽道:“好笑!你啊,可真是别扭得好笑!说是做个忠臣、只俸君主,还说我最具登基资格,结果却又不肯入我帏下、为我所用。温钊仁你要是想往上爬,哪里能得来如此清白的仕途呢?总会有人比你做抉择的!相信我,会有人比我更狠、更冷石心肠!两者兼得的,不做取舍的,怎会留给你呢?你啊,太贪了!小心别在什么地方摔着了!”
李贽虽呈了晁皇后的杏圆眼,可是他开角却比女子们窄得多,这么一笑再加上清明流转的眸珠、和笑起来就上扬用力的眼尾,单看着就徒生一股凤眼桃花般的神韵来。
“有时候往上走的人并不是全看他的实力,更多的是看他们的战队!只要位置站对了,哪怕没有实力,也会有人捧着护着,让他青云直上的并不费力!懂吗?”
“可也有些人靠的就是自己的实力与忠心!”温钊仁反驳。
“啊啊,是的,这不假!但你觉得在你有足够实力与他们抗衡之前,他们会放你一条生路吗?”李贽说着,也从凳子上站起,往前走了几步,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你别杀敌不及八百,自己先损了一千。”
温钊仁本就心里极不情愿,现下听了这话心里的火气却越烧越旺了。他抬头径直朝李贽的视线射过去,不带有一丝避讳和忍让,直接将戾气混着不认同的火气朝太子爷急匆匆地投了过去。
李贽倒也没生气,眸光婉转,他眼尾的笑意加深,拿着扇子骨不停敲着自己的下巴。
“哼……不为我用也可,我也并非十足的狠绝之人。只要你不碍我的路,你的生路我倒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除我之外其他人如何做法我便管不着了。温钊仁,圣上有意将你提拔到上州乃至京都城里,但在此之前你能不能顺利活到那时候可全凭你自个儿的本事!”
他说完抬脚就往门外走,可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只微微侧过头来笑意盈盈道:“不过……这个火气,可得让我撒了才行呐!也不知道您能不能受得住了!”
没打算给温钊仁预留任何说话的时间,李贽话刚罢,就提溜个扇子出去了,将温钊仁一人晾在了屋内。待至沏茶的小智将两碗新茶端过来,他才惊觉回神,讷讷地往屋外走。
小智瞧他神情恍惚,可又不敢上前扶,只将托盘放下问了他一句大人安否。温钊仁听罢连忙招手,可衣袖摆动之际灌进来的凉风却将他冷汗浸透的内衬撩拨得又凉又躁。
他只觉得后背凉的不舒服,像是泡在了泥泞里,湿答答的。突然来了凉风,却又让那些烂泥全部巴在你的皮肉上,跟你一同风干然后成为你的一部分。
他知道世道险恶,往后只怕越来越难!身为儿子,他理应孝敬;身为夫君,他理应忠诚;身为父亲,他理应伟岸。可他也累也怕,怕到头来是付诸东流的西江水,怕因一己棋错而满盘皆输,不仅自己一无所有还连累得儿女也要跟着自己受苦受难!
他不要!更绝不能!十岁那年他就在太祖的牌前立过誓——他绝对要温氏一族光复荣耀!绝对要给当年的屈辱冤案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