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长宁大街上淅淅沥沥的雨水不停。诚然,这样程度的雨阻碍不了人世间的热闹繁华。清晨的小镇上,商户的开门声齐齐响起,小贩的叫卖声业已开始循环,来来往往的过客也渐渐多了起来。若是此时站在长宁的大街上,隐隐只见白云深处似有若无的人家,和太一山高耸的山门,那道门以后的世界此时全然隐入雨雾之中,多了一些缥缈的感觉,总觉得那才是距离仙门大道最近的地方。
书院的学生做完早课,端坐堂下,堂上的先生开始了这一日的讲学。
问:“我等修道终是为何啊?”
曰:“成大道,得永生。”
问:“何为道?”
曰:“道之为物,万物有灵;修灵养身,正道方成。”
姜卿:“先生,何为正道?大道三千,小道亦有三百,灵源何来?妖魔精怪皆出自天地本身,亦有灵气,如何不能修?”
先生:“古往今来,妖魔食人心以养身,如此邪魔外道,如何修的正途?”
姜卿:“古语有云:‘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如此,若说灵源于精怪,生于妖魔自也不为过吧。道可道,又非常道。有法可循,法又无定法。是以,大道三千,小道三百,条条皆可通达。再譬如,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正邪亦是如此。道在于心不在于形,为善者,均可存于世。先生以为如何?”
先生严厉的脸上略现愠色:“修外道,其心难测,其性更是难塑。如何保其心正,念善?古往今来,外道败性,无一例外。难道只靠嘴上说说就能板正?”
姜卿:“非也。古语亦有云‘天地初开,生之蓄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谁说妖魔精怪就不能有此玄德。更何况魔法妖力不一定都是邪道。精灵族还被誉为世间最善良的种族呢。若有一魔族修行者,专攻魔道,心性纯良。不曾为非作歹,亦无害人之心,难道要因为他是异族魔修而铲除?”
先生将戒尺拍的啪啪响,厉声呵斥:“巧言诡辩,不知所谓。斩妖除魔,守护苍生乃仙门的立身之本。与妖魔为伍,何谈守护苍生?如何又能得道永生?”
“修道并非一定要得道永生,强身健体而已。”姜卿不赞同的嘟囔着,对先生的话不为所动,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
先生虽然严苛,却并不偏执。他对姜卿的态度也很是矛盾,欣赏她的与众不同,又担忧她执念过甚,误入歧途。
这一刻,明语却是放下自己的偏见,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姜卿的道。世人将一切有悖常理的人和事纳为外道,这几年他所到之处,有邪物出没,场面惨烈。所以世道不容,在所难免。只是就像她说的,人类也有作恶者。单纯的从理论来讲,她所坚持的也只是一个法无定法罢了。与天道伦常似乎并无出入。
其余人或是被姜卿这惊世骇俗的想法惊住,或是被先生的气势吓到,直到先生离开,正则堂依然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相诗诗和孟汀舟对视一眼,苦笑。相诗诗脑海中想起姜瑛,没有灵力,放弃辞云谷四季长春的温暖,甘愿待在冰冷的未央宫,不为学艺,只为陪伴一个见不了面的人。想起她曾经无数次无比自豪的向世人炫耀自己的妹妹有多天才。
确实,一张不起眼的纸符就能让一个普通人不惧严寒,随随便便一件饰品不但防御力惊人,还能主动攻击外来者。那丫头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将大道领悟到这般怕是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吧。
课业结束了,姜卿今日的道论以各种方式流出太一山,传与民间。在仙门中引起一时的轰动,当然,谈论的结果几乎都是不屑和鄙夷。只道成玉先生生了一个怪胎。
春风十里一处草舍,一中年长者与一白须老者相对而坐。中年长者将斟好的茶双手奉与老者面前,收回手,端正坐姿。
中年人正是正则堂的讲学先生冷轻尘。对面是他的老师,也就是东皇书院的院长明景云。老人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笑着说道:“轻松点,你这般模样实在无趣的很。”
“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使无趣,学生也当遵守。”
“无趣啊。”明景云说着又轻啜一口,见他眼底迷茫。只他有疑,便缓缓开口:“你可是有惑?”
长者见师父主动提起,再不犹豫,开口问道。“老师,该如何纠正她的道心?”
“纠正?纠正什么?我且问你,那小娃娃说的可有道理?”明景云恨铁不成钢。他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太循规蹈矩,死板,不知变通。
“学生不知。”冷轻尘诚实的答道。
“轻尘啊,世间之事不能光看表象,且不说她的道论。但是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修道不一定要得永生,强生健体而已’。”明景云语重心长的说:“修道之人,最是懂因果。而这因果轮回皆皆逃不出天道之外,你可明白?”
冷轻尘陷入沉思。
明景云见他有心思考,便不再多言。他这个学生与剑道上的悟性无人能及,但是与天道领悟上却是差得远。道法随缘,他也无能为力。或许那小丫头能助他突破也说不定,倒是有些期待了。
忽的听到一阵箫音从远处传来,明景云抬眸,穿过层层云雾,透过密林,看着临渊上的两道人影。一个在舞剑,一个在吹箫,箫音和剑试完美的契合,周遭的烟雨树木,全部代入二人的意境之中,成了真正的天人合一。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再看看眼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子弟,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一盏茶尽,他起身,消失在原地。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徒留冷轻尘独自思索。
临渊,姜卿随意的坐在一棵古树上,望着远处如纱的薄雾,似是什么也看不见,又像是看到了很多美好的事物。随着她眼中事物的变换,她的箫音也有着与往日不同的欢快。
明语发现她换了曲风,从无双中抽身,剑式也随着欢快的箫音变换,萧剑再次融为一体。
他的眼前如云开雾散,潺潺溪水激起点滴水花,拍打着岸边的碎石;溪边是妇人们敲棒槌的声音,还有孩童戏水的欢声笑语;他缓缓闭上眼睛,剑随心出,太一山乃至整个书院的一草一木都活了起来。
一枝柳条在逗弄一朵刚绽放的白芍,惹得一众花草咯咯大笑;古井底几只娃竞相比高,井壁几只壁虎在嘲笑井娃的幼稚;再远一点,小镇上卖糖人的老伯刚做好了一只猴子,递给摊前的小女童,小女童道谢离开;更近一点,书院藏书阁内几个学子在论学,甚是激烈。
此番景象,明语也是第一次遇见。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非常道。
如若不是他亲眼所见,而由旁人转述。他必然会当做是井娃壁虎、柳枝白芍修成精怪。
诚然,他们非人类,依然存在于这世间,也懂修行,且与人类的生存没有半点相悖之处。
这一刻,明语开启问心问道。如果他轮回做了那只蛙,会如何?
就这样,大道自然的种子入了他的心,或许不久之后就能看到它发芽、绽放。
离魂状态的姜卿正在用魂体逗弄着不远处的一只仙鹤,她侧身依在仙鹤的背上,一只手玩弄着仙鹤的红冠。那只鹤好像很喜欢她,用尖尖的喙一下一下地蹭着姜卿的魂体,痒痒的感觉惹得她笑个不停。
听到她的笑声,明语从思索中醒来。睁眼就看见她宛若骄阳一般灿烂的笑容。出剑的招式温柔了许多,但是跟依旧轻快的箫音依然保持着契合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