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瑶以手掩住口鼻,打眼往屋内一瞧,却是黑乎乎一片,半分光线也无,什么都看不真切。
季染又提剑一斩,将整个屋顶掀飞出去,阳光才从上边直射进来,不知多少鼠虫四散奔逃而去,各种腐朽臭味直冲脑门,眉头便是一皱。
一眼望进去,屋子里横着摆了十二口漆黑大瓮,上边坑坑洼洼,皆是土陶所制,以一字排开,呜咽声就从里面传来。
季染想着一剑飞去,将这些瓦翁破了便是,不拘是什么蛇虫魔怪再顺手砍杀了。正抬手间,江枫瑶却按住了他,快走上前几步,往里边一瞧,整个人便怔怔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她只见翁中漆黑一片,又臭气冲天,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她看来,瞳仁清亮无比,似若一泓清泉,倒映出她的小脸。
江枫瑶哪里见过这般光景,泪珠便似水线一样往脸上淌,慢慢蹲下身子,只觉得心肺之中一阵绞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季染看小师姐异样,也赶忙往前边窜去,往里边一看,怔在原地满脸呆滞之色,只是又紧了紧手中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半晌之后回过神来,又费了些力气,才将这些大瓮弄去,刨出十二个孩童来。
这十二个孩童有男有女,都被削去四肢,制成人彘,全身赤裸无甚毛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江枫瑶此前只在书上看过,说有此种刑罚,割除四肢,以铜水灌耳使其失聪,又以喑药入喉使其不能发声,还要割掉舌头。
当他们真真出现在眼前是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整个心仿佛被揉碎成不知多少块,只觉得一把尖刀在五脏六腑内游走,心痛难挡。
心中又悲又恨,只是想着那钱光一剑杀了太过容易,恨不得再活过来一片一片千刀万剐才能让她略微好受些。
季染也好不到哪去,此前从未料想到是这般情景,只以为那钱光召这些乞儿来不过是敛财罢了,却不曾想到做下如此行径,只觉得人心比万物都要诡诈,若是坏到极处,亦是无人能识透的。
一时之间怔怔无言。
过了半晌,才将这些个可怜孤儿安置到北屋去,这座倒座房如同鬼域,哪里能住人。
又掠起遁光去了星靖坊把巷子里的五个乞儿寻来。
这五个乞儿本名早已忘记了,只是随着钱姓,这些个歹人为了好分辨,分别以金木水火土为名,唤作钱金,钱土之类的名字。
这老五钱土一见这几个人彘小孩,当即悲呼出声嚎啕大哭,奔了上去,抱着一个便哭在一堆,眼泪涌成一处。观其相貌略微有些相似,想来也是兄弟姊妹一类。接着钱土又侧过身来对着季染江枫瑶二人不住磕头,血泪混在一起。
剩下几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钱土起了个头,一时之间院子里哭声大作,多少年月的哀伤愤恨如同开闸的洪口,全部倾泻了出来。
诗云:昔日苦楚汇,如今泪成泉。
等到他们消停些了,季染又复问他们,城中还有哪些乞儿是你们这一伙的,尽皆喊到院子里来。
钱五行五兄弟听得这话赶忙止住嚎哭,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往院门跑去。
还不到半个时辰之后,陆陆续续就将院子里边填满了,仔细点来,大约有四十之数,年龄大些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只有三四岁。
他们全都呆呆的坐在地上,也不知这一男一女喊他们来作甚,又听得同伴讲道这两个是神仙般的人物,一剑便把钱光这伙人全部砍杀了,心中又起彷徨,也不知何去何从。
江枫瑶本想着给这些乞儿些许银钱,让他们总能过活下去。
但是季染心下却是知晓,不管拿了多少银钱,他们如何也是保不住的,身上又没个二两肉,半分本事也无,骤得钱财不过是害了他们。
即便是没了钱光,自然还有钱多钱少这些腌臜人物,心里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便又写了几本凡俗武功秘籍一类的东西交给他们。
演练几遍之后,又对他们道:“钱光这等东西,也不能算作人了,与你们也只有仇怨而无恩情,便将钱姓全部改去,以仇为姓。我们也没甚可给你们的,须仔细学得这般武艺才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以后若是见得这些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也不惧了。”
四十多个乞儿又当即叩拜在地上,将青石地板撞得咚咚作响。
季染又留下少量银钱和食物,实在是见不得这般光景,扯着江枫瑶迈步出门,又听得院中有乞儿高声喊道:“恳请二位恩公留下名姓,日后也好报答。”
季染却摆摆手,掠起遁光远去了。
出了这档子事儿,江枫瑶愈发没了闲逛的心思,一路上都十分沉默,低眉敛目,不管季染说了多少俏皮话也不顶用。
江枫瑶只觉得在山中修习了这么多载又有甚用,即便修为高了,日后成仙作祖,自己尽管逍遥自在去了。这鬼蜮人间还是如此龌龊,钱光这等人物数不胜数,便是杀了一个,又能冒出十个百个来,杀之不绝斩之不灭。
总是说甚好人得好报,却不见世间恶人何其多,处处潜藏着肮脏事情,又没见几个真就得了恶报,若不是他们两个发现了此事,这些个乞儿不知道又会被摆弄成个什么模样。
况且最近升龙大会临近,此地还是有好些修道之人,眼皮子底下仍然有这般祸端,若是换了他处,只会有更多可怜人物无处伸冤报仇。
季染也晓得小师姐的心思发生了些许转变,也没甚好办法,自己心中也极其不是滋味儿,只是简单想着若是日后修成剑仙,把这些恶人坏种挨个挨个揪出来排成一排,一个个斩杀了。
他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只能有这些简单想法,却不知世界并非黑白分明的,大多是一片灰色,善恶转变之速他哪里分得清楚,单纯的善恶观便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