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独孤枫雪再醒来，已经是一夜之后的事情了。午后，独孤枫雪终于醒了，可她神采全无，也不吃东西，只是木纳地躺在车里。

看来，昨晚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衍宿担心独孤枫雪憋出病来，隔着衣袖亲自给他号了脉。一番诊断下来，她的身体无恙。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呆滞的目光，确认是心病无疑了。衍宿不禁叹了口气。

执剑靠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他既刻意跟独孤枫雪保持着距离，却又急切地想知道独孤枫雪的情况怎样了。

衍宿看了看手里的白瓷瓶又叹看口气，懊恼地把瓶子往归海光怀里一摔，抱怨道：“这破玩意儿治得了身，治不了心！”

独孤枫雪抬眼看了看衍宿，表情木纳地又躺回到了垫子上。

归海光诚惶诚恐地替衍宿把瓷瓶收好，安慰衍宿道：“接受现实总是需要时间的。”

执剑抱着唐刀，沉重地叹了口气。

“上路上路！早日到鬼市，早日了结戾天之乱。”衍宿相当无奈。也不等执剑上车，他就启动了马车。

马车开始行进了，执剑才快走两步，跳到了车厢后原本用来绑行李的隔板上坐下。

看着独孤枫雪失魂落魄的样子，归海光也着急。但他理解独孤枫雪的心情。想想自己当年认清黑泽滕净正面目的时候，情况比独孤枫雪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归海光心里一阵凄笑。想到当初他们三人还嘲笑独孤枫雪把独孤珈楠想象得跟黑泽滕净一样坏。却没想到，独孤枫雪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时，依旧受到了如此大的打击。

独孤氏连同宇文氏，几百口人的性命，就被独孤珈楠的一个决定断送了。这样的现实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的。

但归海光心中却有不解。

独孤珈楠的风评那么卓越，为何在这件事上会出现这么大的决策失败？换句话说，是什么原因让独孤珈楠做出留下夜弑和夜无痕做质子这个决定的？

而且，独孤珈楠不管有多优秀，也不可能略过苍王，做到只手遮天。她决定要留下夜弑兄弟，苍王若执意不留，那两个人也是活不下来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苍王应允了独孤珈楠的决定呢？

归海光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独孤枫雪，突然想到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他思索了片刻，问正在驾车的衍宿：“师父，在这件事上，独孤老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归海！”执剑隔着车厢喝止了归海光。

“让前辈说。”沉默了一天的独孤枫雪终于开口了。“我想知道，独孤氏和宇文氏这成百上千人的命丢得值得不值得！”她的态度十分强硬。

衍宿深锁眉头，犹豫不决。

见衍宿犹豫，独孤枫雪吃力地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她蜷成一团窝在车厢角落里，幽幽地说道：“前辈，苍离国是什么样子，我见过。”

听得独孤枫雪波澜不惊的语气中，藏着无限忧伤。衍宿的心揪了一下。他看看归海光，归海光一脸同情，轻轻地摇了摇头。

独孤枫雪冷冷嗤笑道：“那些为人臣者，又有几个是真心为国的？不过是借着为国的名头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她抬起满眼委屈，望着衍宿和归海光的背影，说：“我想知道我奶奶是不是也是那样的人？”

归海光轻轻吐出心中郁结，安慰着独孤枫雪：“你奶奶肯定和那些人不一样。”

“咳！”衍宿咳了一声，打断了归海光。他瞪了归海光一样，提醒他不要对事情的真相妄加揣测。“你家老太太下这个决定……分不清是为国还是为私，毕竟独孤氏的一切是和苍离国绑在一起的。”

归海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一下沉了。

独孤枫雪垂下眸子问：“是不是很颠覆？”

“颠覆算不上。”衍宿客观的评价道：“还是那四个字：身不由己。”

又是身不由己？独孤枫雪现在越来越讨厌这四个字了。“哼！总是拿身不由己来做借口，当真是身不由己吗？”她幽怨地问。

“是。”衍宿道，“是身不由己。”

衍宿的笃定让独孤枫雪有些吃惊。他知道衍宿是有一说一的性情中人，他说身不由己那就不会是安慰人的客套话。“到底是什么回事？”独孤枫雪的好奇压过了悲伤。

衍宿把缰绳交给了归海光，两手笼在了袖子，沉了眸子，说：“虽然伊耆氏千年前就因为险恶的世道人心隐居无业山了，但对无业山外某些大家族还一直保持着关注。”他扭头看了独孤枫雪一眼，说：“其中就有你独孤氏。”

独孤枫雪的眉头颤了下，她显然有些惊讶。

“只是默默关注。”衍宿补充道：“几千年前，伊耆氏也曾和独孤氏并肩战斗过。”他转头望着如黛青山，“在星瀚海之战时……”说完，他突然轻笑了起来，“大约是伊耆先祖早就看透了轩辕氏的嘴脸，所以星瀚海之战后，伊耆氏虽然受邀，但没有跟着轩辕氏去云彼之地。”

衍宿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的眸子越垂越低。藏在广袖下的手不安的揉搓着什么。又沉沉地叹了口气，衍宿抬起了眸子，他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凌厉，怨毒。

这眼神吓到独孤枫雪了。这一路走来，就算衍宿再生气，眼神却也从来没有这样怨毒过。她不敢吱声，生怕此时说一句话，就会激起血雨腥风。

衍宿深呼吸着，强压住内心的愤恨，缓缓说道：“伊耆氏身为医者，早就料到独孤氏和宇文氏的婚配制度会出现问题。在伊耆氏隐世之前，就提醒过两家人，戾天传承的问题要想办法解决。”

“谁知，这个问题一拖就拖了几千年，直到你家老太太当了主母才被正视。”

衍宿靠在门框上说：“当年你家老太太找到无业山，就是为了寻找解决戾天传承问题的方法。当上主母后，她看到了你在极乐堂看见的那些人。”

独孤枫雪心里咯噔一下。

衍宿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可是，苍离国的婚配制度已经延续了几千年了。很多生理上的缺陷早就融进了血脉传承里，即便从你家老太太那一代开始改变，也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扭转婚配制度对两家血脉带来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