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碎碎作响,北风呼呼啦啦地猛刮。
有三个人艰难地拄着树枝,在雪地中前进。
洪斌举着微弱的火把,随风飘摇。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免得金百栽进雪里。
金敝的身体好像出奇的好,洪斌这样想着,他好似从来都不会减缓速度一样,拉着他的哥哥快速地穿梭。
他们三个已经走了将近半个钟头,前方是一个背风坡,那里有人接应他们。
金百满脸苍白,腿脚发软,全靠金敝拖着。
“把我放下来。”
金百说道。
“别整没有用的了,赶紧回章武吧,”洪斌心疼金百的身体,怕他一时间想不开,连忙说道,“百,你这样下去,不能给那些兄弟报仇。”
金百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洪斌,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他们死了,他们就死在我的眼前,但是我却救不了他们。”
金百扑过去,把洪斌摁在雪地里。他疯狂地抓着洪斌的头,往雪里塞。
“他们就像这样,把我按在雪里。我侧着头看着,我的兵被人像牛羊一样捆好了,被刀一个又一个地抹着脖子,呲着血,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温度,但是我却救不了他们…”
金百又哭了。
洪斌哈着气,也努力地坐起来,抓住金百的手,把他控制住。
“哥!哥!你别这样!”
金敝过来也按住了金百。
金百嚎啕大哭,一拳又一拳地捶打着洪斌。
洪斌眼圈也红了。
“金百,我何曾不难受啊!当年老沈和皮包骨死在曲阳,我不也难受么!”
“我他吗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看着他们死,一个接一个的。”
金百躺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往自己的脸上扣。
“哥,事到如今,就赶紧琢磨琢磨给他们几个报仇吧,别在这耽误功夫了,行不?”
金敝拉着他,想要站起来,金百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怎么也站不来。
“洪斌,我太理解你了,我知道你为啥当年想要拉着皮包骨一起走了,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金百说道。
洪斌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老沈是我表亲,他留在曲阳了,我也没办法。他是千人队队长,我是个从伍长,我说不了什么。皮包骨被扔在雪地里了,你让我快走,我也说不了什么,你是伍长,我是个从伍长。”
“怎么今天到了你金将军,你就想不开了呢?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你怎么还能想不开呢?从曲阳到现在,咱们死了多少人了?打章武一晚上就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不怕啊?啊?你还是不是个将军啊?”
说着说着,洪斌也掉眼泪了。
他已经度过了这个难关。
他已经知道,生命没有那么结实,一碰就碎。
他学会了放下。
但是金百没有。
老沈、皮包骨,他都没有感情。
打章武的那晚,他不是无能为力。
但这次,他感受到了那种绝望的无助。
他真的害怕了。
他害怕未来会再死人,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洪斌和金敝又站了起来,拉着金百在雪地里奔跑。
突然,金百的脚下有了力气,他站了起来,和他们一起跑。
“能跑就自己跑,前面山坡后面有我们的人。”
洪斌说道。
“你们是怎么跟过来的?主公知道吗?”
“陈将军去通禀主公了。你走以后我和陈将军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你危险,陈将军让我们跟着你们走,你们出事了的话我们能接应。”
金百的脑海中,回忆起了陈大屁的笑脸。
“一会你们先回章武,给我把刀,我和金敝回一趟代郡。”
金百淡淡地说道。
洪斌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你要干啥?”
“我要杀了严白狼和卜财。”
金百说道。
洪斌一拳就掀翻了金百。
“你是不是没有记性啊?你想让他们白死是吗?包亮都跟我说了!我全都知道了!有几个守卫为了救你,他们拖住了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在马厩里自杀了!你想回去让他们都白死了,是吗?”
金百躺在雪地里,浑身抽搐着。
金敝也冷冷地说道:“就算是要回代郡,也得是我啊,哥。”
洪斌回头看了一眼金敝,又一拳个给他也打翻。
“你们哥俩没有一个好东西!草!”
他飞快地爬上了山坡,招了招手,瞬间有几十人冲了上来,抬起了金百和金敝。
“给我把他俩弄回章武!”
洪斌掏出了绳子,捆上了金百和金敝。
他们出发了。
一路上,金百哼哼唧唧地,来来回回地痛骂洪斌。
“我是他吗的太平道朝丞,你是个六饼啊?你敢捆我?赶紧给我松开!给我松开!”
“你就是个从伍长,你不就跟着我爬起来的吗?没有我哪来的你啊?洪斌你个白眼狼,你赶紧给我撒开!”
“你洪将军咋来的啊?你忘啦?”
金百破口大骂,洪斌置之不理。
洪斌手下的兵更不理。
他们都是洪斌的亲信,都是跟着洪斌冲锋陷阵历练出来的。
他们是货真价实的老兵,善于侦查和躲避,是章武黄巾的“眼睛”。
现在,“眼睛”要绑着自己家的丞相回去了。
他们绝不会让金百和金敝返回代郡。
连续走了三天,终于躲开了追兵。
又走了三天,终于绕开了范阳和任丘的巡逻。
他们终于进入河间,遥望着章武。
洪斌派了两个人火速回到章武,找人接应。
金百和金敝已经没了脾气。
金百眼睛都肿了,他呆呆地看着阴沉的天空,张嘴接着雪花。
凉丝丝的,仿佛把他的心都冻住了。
很快,陈大屁的骑兵就到了。他们带来了滚烫的烧刀子和大饼,还有几匹身强力壮的俊马。
陈大屁把金百又捆在了马上,和洪斌一起送金百回到了章武。
章武的城门口,张宁在等待着。
她的眼睛也肿了。
她以为,那次会议之后,便是诀别。
金百被扶下了马,拜见张宁。
张宁冲过来给了金百两个嘴巴,洪斌陈大屁赶紧拦住。
金百机械地磕了两个头,然后缓缓站起来,看着西北,跪下,再磕头。
“我以太平道朝丞的名义,向主公请罪。”
他不起来。
张宁说道:
“我深知金将军深谋远虑,但此番冒险,实不应该。”
“金百请罪,望主公宽恕金百,给金百一千铁骑,赶奔代郡,活捉严白狼,与死去的英灵祭奠。”
“金将军三思,那严白狼素有谋略,军队治理严明,不可小觑。”
“金百请死!”
“金将军,如今你不思报仇,却又说些天真的话来!你若真领千人攻打代郡,幽州军后围,白狼军前防,莫不是让一千人马,又与你一同抵命?”
陈大屁喝道。
金百一愣,慢慢抬头看了一眼陈大屁。
“你他吗终于说对了一次!”
他立刻站起身来,打扫了身上的雪尘。抄起大饼,猛啃了两下,提起酒壶,牛饮了一口。
“走吧,回厅,我有一个计策,可以弄死严白狼。”
县厅中,张宁正襟危坐,金百金敝陈辟洪斌等人都依次坐好。
“金将军,你有何高见?”张宁知道金百清醒了,一定是有好主意。
“谈判!”
“谁能担此重任?”
张宁朗声问道。
帐下转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金百之弟,金敝。
“金敝不才,愿意再往代郡!”
“这……”
张宁回头看了看金百,征询他的意见。
“我弟金敝,口才灵敏,思虑忠纯,可以担此重任!”
“好!那我命你为使者,前往代郡再议谈判事宜!”
“遵命!”
金敝领命,回归本座。
“然后呢?”
“可广招兵马,组织军队讨伐任丘,我们一定要离代郡近一些,”金百眯缝着眼睛,看着悬挂在厅堂之上的地图,咬着牙说道,“如果谈判失败,我们立刻攻取易郡,在长城上,给严白狼施加压力。”
“倘若幽州大军攻来,我们如何应对?”陈大屁问道。
“那就撤出幽州,回归章武,直打辽西。让幽州军左右为难,他们一定会力克严白狼,再来攻我。”
“为何?”
“严白狼现在据守代郡,争夺长城,东、南拒幽州,西、北临乌桓,大军近万却被双重包夹,已是强弩之末。这时候,郭勋不痛打落水恶狗,难道还放任他再取易郡,逃进河北不成?”
大家一听,的确有理。
“我军的第二手准备是杀进辽东,那辽东港口密集,关口处崇山峻岭,关外则是坦途平原。可发展农耕,招兵买马,不妨做一代东北贤王。后些时候广集军兵,再图幽州,也不为迟晚。”
众人一听,交口称赞。
“当今之计,就是警告严白狼,我军不日便攻取任丘,那时候,易郡唾手可得,并州长城已被我们牢牢抓住。只要我们想,就掩杀进代郡,看看他们是防我们,还是防幽州!”
金敝站起身来,领命出厅。
他前脚刚出来,后脚就有人来报。
“报主公!严白狼使者求见!”
金百的眼睛放出了两道凶光,张宁洪斌陈大屁等人都拔出了刀剑。
“干他吗的,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