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娅现在很疑惑。

她记得自己完成了使命，和虚假时间秘境副本的自毁机制合体，启动了自毁机制。机制启动的一瞬间，她的意识就落入了黑暗。

“死亡”比想象中来得容易的多，意识消失的瞬间甚至不容索尼娅多想。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当时占据她脑海的可能是一种终于走到尽头的安心感。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理解不能了。

——等明白过来，索尼娅又在一片黑暗中恢复了意识。而且，还是以一种很诡异的状态恢复意识的。

她发现自己没有呼吸心跳，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听不到任何东西，甚至无法感知到无处不在的魔力的存在。只有一个意识，飘荡在黑暗中。

恢复意识，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索尼娅以为自己会疯掉——好不容易在死亡中获得永恒的宁静了，让我回来是什么意思？让我回来又不给我身体是什么意思？！没有身体没有意识，我现在是什么？！

然而索尼娅很快就发现，自己只是惊讶、愤慨、慌乱。但唯独没有发狂。

似乎发狂这个要素，已经被从索尼娅现在的精神状态中剔除出去了。这让她倍感讶异，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虽然境遇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但能当理性的体面人，谁会喜欢当个疯子呢？

渐渐的，她的思考也冷静下来了。因为她发现在连发疯都不能黑暗中一个人神神叨叨的叨念自己又多么不幸……这个行为，有点傻缺。

索尼娅能以不到50岁这个以暗夜精灵来讲异常年轻的年龄成为都市魔导炉的魔导工程师，靠得可不是会给女神卖萌。冷静、理性、换位思考，这些精神要素是必不可少的。

索尼娅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境遇来。毕竟比起无止境的自怜自哀，思考处境显然要更有建设性一点。

“……我为什么活着？”她思考的首先是这个问题：“我和虚假时间秘境副本的自毁机制合体了。按理说，合体之后我就是自毁机制的一份子。那为什么自毁机制已经生效，而我还活着？”

年轻魔导工程师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一瞬间就想到了好几种可能性。

“第一，最糟糕的情况：自毁机制没有生效。我活着，邪恶的混沌也活着。”

——这种可能性太可怕了，想到这里她甚至忍不住用意识打了个哆嗦。

但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不。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换个角度考虑，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会有什么后果？——首先是整个‘虚假时间秘境’被污染，发生那种情况的话身为虚假时间秘境的机制之一的自毁机制也会被污染。那么身为机制的一部分的我也肯定会被污染——如果我被混沌污染了，那我肯定不会有理性，能在这里思考了……太好了，这一条不成立！”

“第一种可能性可以排除了。”索尼娅迅速把不吉利的想法从思考中丢出去：“……第二种可能性，机制发挥作用了，但我自己的意识留下来了。”

想到这里，她的思考一下子开阔起来：“为什么我留下来了？也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个意外。第二是人为的。”

“……如果是意外的话还挺令人绝望的。这意味着我可能今后永远都要用这种只有思考存在的状态生活下去了——这不是幻想小说中哪种因为发生意外被关了好几百年，出来怨天尤人一心破坏世界的反派的前置状态吗？……不不不，这个假设也太可怕了？我可以不想吗？——没问题，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想这种可能性没人能责怪我。好了，这条通过。”

——不知不觉间，索尼娅的思考已经从“理性冷静”转向“盲目乐观”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是一种疯狂的表现。但是没有办法，碰上索尼娅这个状态，总得放松下精神中的某根弦才能撑的下去，而索尼娅不知不觉间选择了放弃了负面思考。也许正是她这个精神的自我保护意识起了作用。

“那么好，第三条，如果是人为的，谁会那么做？女神？……女神确实想要救我，即使我不是她真正的神使——不管是同情也好，她把我当成孩子甚至宠物也好，她对我的关心不是假的……”

想到尤菲米娅，索尼娅的心情稍微温暖了一点。

要说起来，索尼娅信仰魔法女神尤菲米娅也是真信仰，同时她对尤菲米娅的个人感官也是真的复杂。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索尼娅从一个副本NPC忽然获得了自我意识，认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不是真的索尼娅’，第二件事是‘尤菲米娅对自己好，是因为真的索尼娅是尤菲米娅的神使’，第三件事是‘总有一天自己要为关闭副本牺牲自己，而尤菲米娅会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宠爱真正的索尼娅’。

——这样的三个自我认知加到一起，索尼娅没有精神扭曲到干脆成为尤菲米娅黑，都算是索尼娅本性纯良了。

不过索尼娅恨不起尤菲米娅也是真的。不管是把自己当成索尼娅·露特的替代品也好，或者是真正关心‘自己’也好，索尼娅都从尤菲米娅身上得到了真正的关爱。

灵气创造的器官中刻满了保命的符文、万无一失的渡命空间在邪神灭世两轮之后仍然巍然不动，还有专门为她准备的各种物资……这些点点滴滴无一不说明，尤菲米娅不惜一切代价，就是想救索尼娅的命。

……一无所有的索尼娅，是无法拒绝女神的好意的。甚至对于索尼娅来说，如果有一天牺牲索尼娅就能挽救尤菲米娅的话，索尼娅是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自己的生命乃至灵魂的。

——牺牲自己一了百了，无疑比今后生活在没有女神的世界里孤单寂寞要强。

“……如果是女神想办法说服众神保护了我的话，我现在是什么状态？我是不是还能和女神取得联系？女神是不是在找我——对了，如果女神花了大代价保护了我的话，现在她应该是在找我的……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我先在要做的是什么?

——先想办法确认自己的状态！然后找到和女神联系的方法！”

索尼娅在强行排除了所有负面选项之后，开始思考如何积极自救了——尽管思考过程充满了主观臆测、盲目乐观，但她开始积极自救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给罗天和尤菲米娅的搜素提供了帮助。

“……对了，我一开始是怎么意识到自己是‘虚假时间秘境’的人工意识之一的呢？我是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然后虚假时间秘境的伟大意志给了认知自我的知识……。”

索尼娅思考着：“我会觉醒自己的意识，应该是跟女神为我制造的灵气内脏有关，特别是心脏——女神甚至将一滴自己的血液灵液滴入我的灵气心脏，成为核心……对了！我的灵气心脏呢！如果灵气心脏还在，我应该可以联系上女神吧?——嗯嗯！它一定存在，女神创造的东西怎么可能被虚假时间秘境程度的东西破坏！”

索尼娅用盲目乐观的精神鼓励着自己，开始勾勒起自己身体的轮廓，寻找自己的灵气心脏。

……索尼娅不知道的是，她这个行动虽然来自一塌糊涂的推理过程，充满一厢情愿，但行动本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正解了。

索尼娅的意识勾勒自身的行为，帮助她的意识从‘系统的一部分’中分离出来，而她坚信自己的灵气心脏还存在，也让本来为了留下索尼娅这个意识，已经几乎燃烧殆尽的灵气器官再次开始了自我修复。

——灵气器官来自天道的灵气，天道灵气受到同源信息刺激是会自我增殖的——哪怕只是索尼娅想象灵气器官还在这点信息刺激也行。而这种自我增殖恰恰作用于灵气器官的修复。

仔细描述整个过程的话，听上去似乎相当唯心。但这都是出于灵气这种物质本身的性质，说起来还是唯物的。灵气这种物质太特殊了而已。

不管怎样，索尼娅修复灵气器官、将自身意识从系统中分离这件事，给罗天和尤菲米娅的搜救行动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

搜救平台上，罗天和擦干眼泪的尤菲米娅紧张地盯着搜救系统的雷达盘——就在刚刚，放出去搜寻索尼娅的爬虫，在某个地址附近发现了尤菲米娅的天道信息灵气类似的灵气信号。

虽然那个信号一闪而过，爬虫再去搜索的时候信号已经不在了，源发地似乎也不是那个地址，但至少说明索尼娅的意识还存在——至少还存在能积极调动尤菲米娅天道信息灵气的意识。

罗天在接到这个消息之后，赶快调整了爬虫的灵敏度以及搜索范围，现在好几只爬虫顺着有信号的地址来回犁地式的搜索——大道的系统用灵气构成，跟地球上硅晶+电子的电脑系统可不一样，有的时候一个地址一开始没有信号，并不代表那个地址没有‘东西’，特别是对方是有意识的存在的时候。

特意做成地球雷达画面的搜索画面上，指针一圈一圈旋转着。

——哔哔！

忽然，雷达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声，同时画面上的某个点上亮起了一个明亮的光点，系统同时报告道：地址 xxxxxxx附近发现高浓度信号反应！】

“所有爬虫前往确认！”罗天命令道。

几秒中之后，系统回应道：确认到搜救对象。开始调用……调用成功！】

一个一人大小，淡蓝色中带了一点桃红的灵气团出现在搜救平台上。

“噢噢！”尤菲米娅一蹦三尺高：“索尼娅！”

她跑过去，抱住这个灵气团，开始对灵气团输入自己的灵气。

渐渐的，灵气团开始变形，不一会儿就变成了身材娇小的暗夜精灵。

“……我……我有身体了？得救了？”精灵少女睁开眼睛茫然四顾，然后第一时间低下头确认自己的双手，身体。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了带着快要哭出来的微笑看着自己的尤菲米娅。

“女神！”索尼娅眼圈也红了，乳燕投林一样一头撞进尤菲米娅的怀抱，双手狠狠抱住尤菲米娅的腰身：“女神！谢谢你！谢谢你救我！！”

然后，她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