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指了一下老泪纵横的张管家,“你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从我将你放出来起,你就一直在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倒是越哭越起劲儿。”
张管家抹了一把眼泪行,“我都死了,也不在乎那些虚的面子了,哭一下我心里好受些。”
明月实在是不赖烦听他哭,她委实是一个几乎没什么耐心的人。
“好了,再哭就封了你的嘴。”
她语气温温的,没什么起伏,但是张管家可不敢在明月面前造次,立刻就憋住了。
屋内此刻只一下风吹拂纱幔翻动的声音,明月手上拿着扇子轻轻摇动着,对张管家道:“你又是因为什么死的?”
张管家躬身回答:“事发当天晚上,我正准备出府回家,结果就发现他们两个在打架,正想上去劝一劝,没想到脚下打滑,就落进了湖里,被湖水淹死了。”
这话千音是持高度怀疑的,她凡间的话本子看多了,又一天到晚的在京城乱窜,她冷哼一声,“你撒谎。
这湖泊在刘家后宅,他们两个和刘家非亲非故,怎么进得去?
主人,这张管家不老实。”
“小的不敢。”张管家诚惶诚恐的趴在地上,明月自然知晓张管家没说实话。
但是她也无意去深究,她笑了下,“你说真话也好,假话也罢,我也不是很关心,善恶自有报应,将你们三人带回来,不过是想听下故事,现在看来,这故事也没什么新意。
好了,你们自去吧。”
明月放了这三个魂魄,千音见明月将人放得干干脆脆,有些不解,“主人,那个张管家,魂魄上的黑烟都快冒出来了,是个恶人,放他走,万一出去为非作歹怎么办?”
“阴阳两界,在一个地盘就要遵守一个地盘的规矩,若是不听话,自然有人办他。”
“那主人,你可没守规矩。”
千音想起明月在凡间的所作所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改变了那些凡人的命格。
明月这下却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了,“规矩是由强者建立的,千音,你要记住这句话。”
唯一能够约束她的,只有她自己。
千音似懂非懂,明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她微微闭眼,“顾家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一只小虫子从屋内的绿萝上探出头来,乖巧的回禀,“顾菲菲的烧退下去了,现在已经开始出豆,倒是那顾青云情况不是很乐观,怕是熬不过今晚。”
顾青云被隔离在屋内,韩姨娘被人押在屋外,王太医一从屋里出来,韩姨娘就跟上前去问:“青云他怎么样了?”
顾青云这孩子今年八岁,当年韩姨娘为了争权,吃了药才怀上了他,后来又摔了一跤,是个早产儿,身子骨儿一向虚弱,平日里三天两头不断药。
这会被天花找上门,病情爆发得又快又猛,王太医来时,脸都已经烧红了。
他写下退烧药,“这副要快去抓了,给他熬上,若是今晚仍旧不退烧,那就没救了。”
而和顾青云一起发病的顾菲菲,此刻已经醒了。
她睁着眼睛抬头看着蚊帐,玉儿看到她醒来,高兴的唤了一声姑娘,又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口,“大夫,我家姑娘醒了,你快来看看。”
顾菲菲想起自己在晕倒之前,因为怒急攻心,向镜子许愿说要顾青云的命,不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了没。
她忙呼唤小玉,“小玉,顾青云怎么样了,他死了没?”
小玉给顾菲菲倒了一杯水,“姑娘,来,喝点水。”
她一边伺候顾菲菲喝水,一边疑惑道:“姑娘可是担心小少爷?
小少爷和姑娘几乎同一时间病倒。”
“我得的什么病?”
小玉有点欲言又止,“姑娘,你放心,王太医都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顾菲菲将被子搁到床头,秀眉微微一簇,“到底是什么病?说吧,我没事。”
“是,是天花。”
小玉细细的打量顾菲菲的神色,见她没有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又道:“小少爷也出了天花。”
顾菲菲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那死了没?”
小玉摇摇头,有点抱怨,“老爷也太偏心了,一开始姑娘晕倒时,夫人给姑娘唤了大夫,被他们抢了,后来王太医来了,他们又霸住王太医不放,好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又道,“自出了天花,府内就被封闭了,奴婢一直在屋里伺候姑娘,吃食都是别人送来的,小少爷那边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
在这时,大夫也来了。
张氏被人拦在了门外,顾菲菲看着这位大夫,虚弱的笑了笑,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大夫给她枕了脉,很中肯道:“姑娘到底年纪大些,身体强壮些,现如今烧退了,这水痘结痂风干之后,也就没事了。”
张氏喜极而泣,“菲菲,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了。”
顾菲菲眼睛闪了闪,她倒是没多少害怕,待人全部出去之后,她一个人倒在床上慢慢的笑了起来。
“韩姨娘这个小娘和顾如意这个小娘养的,你们也该体会一下撕心裂肺的痛苦了,没有了顾青云,我看你们怎么狂!”
如顾菲菲所愿,顾青云没有等到第二天的黎明。
千音觉得顾青云很无辜,她向明月道,“这顾青云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却因此丧命,未免太可怜了些。”
明月停下手中的毛笔,将笔搁在笔架上,雪白的宣纸上画着一轮圆月,月亮悬挂荒原上方,四周荒芜至极,虽然是一幅画,也能看出此地的孤寂。
她看着自己的成品道:“这世间的债多了,他果真无辜吗?
他的出生,助长了韩姨娘的嚣张,让她生出了不该生的妄念,让顾如意处处欺压顾菲菲,他们两个,抢夺了顾如山所有的疼爱,也怨不得顾菲菲怨恨。
顾青云虽然是小孩子,但是对顾菲菲来说,他的出生就是原罪。”
明月难得说这么多话,她一挥袖,将画收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茫茫夜色,她的声音被从窗口灌入的夜风吹得有点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