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火气登时就消散了不少。
眼底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暗色。
哪怕见惯了江南和京城的各色美人,楚定澜偶尔也不得不叹服眼前这个。
好似集成了全天下最美的景色于一身。
于是倒也不奇怪为何她鲜少露面。
本就是女扮男装,再生得这样一副相貌。不过露了两次脸,便叫那些女子疯了魔,甚至同他能平起平坐。若真是时常出现,可真要招蜂引蝶了。
要真是个男子也罢了,偏偏她是个女儿身……
幸得陆明骄身量很高,也是个腿极长的。他回忆起后山发现她时他一把扯落了裹胸布……想想也确实不是个容易让人看出来的。
委实平板了些。
忆起之前那桩子事,坐怀不乱楚下惠不禁有些思绪飘忽……
不过,一档子事又将他拉了回来。
镇国公府人丁稀少,子嗣不兴。虽是几朝元老,但这些年偏安于金陵,与勋贵走动地也少,已然有一些颓势。
楚定澜搜寻着对镇国公府的印象,果不其然发现了些苗头。
天元十三年,镇国公府小侯爷奔赴西北抗辽,不幸身亡,消息穿回当日其夫人正在府内产子。
听得噩耗当即晕厥,而后难产。
众人急急抢救,第三日才诞下一个病恹恹的儿子,便是正房唯一的嫡子陆明骄。
然而据闻小道消息,当夜府邸里有个接生婆抱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死婴。被大晚上来送礼的太史夫人的小厮撞见。
后头却没了后续。
当时小侯爷战死之事太大甚至举国哀悼,根本无人有心顾忌这来路不明的死婴,因而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非他乃平昭王世子,父亲是中宫皇后二嫡子,这些秘辛也难以知晓。
现在想来……有些巧合。
他不禁做了个大胆的猜想。
莫非……这个陆明骄并非小侯爷的血脉?楚定澜眯眼,并非不可能。兴许真正的陆明骄,怕是出生就死了。
思绪渐渐飘远到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步,他淡淡收回,敛下了那些涌动的暗潮。
他面色重归淡漠。
无论这个陆明骄是不是镇国公的血脉,都与他无关。
当下最要紧的,是将她送回镇国公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国公府这般的一方豪强,是朝中各个党派争相哄抢的座上宾。
即便不大掺和京城里的事,但这立足过百年的人家,根基到底深厚底蕴丰富。
楚定澜此人,心智谋略武艺风采不论哪个都是顶好。他是再嫡亲不过的皇亲国戚。
当今圣上是他皇爷,他父亲虽不行,可他是个行的。自小便颇得圣眷横霸京城。然待得圣上百年之后,他们这些子子孙孙自然免不了一轮夺嫡之争。
虽现下看着风平浪静,可早早地悄声做好准备才是正理。
他那昏聩的父亲,枉为嫡子,再酒囊饭桶不过。平昭王府也一派乌烟瘴气。
楚定澜每每想到此事便要拱火。奈何他母妃软弱,总要他不要得罪父亲。
哼。楚定澜心中冷笑。早年他偷摸将他父亲绑了抽鞭子一事得亏做得隐秘,若让他那母妃知晓了,怕是要押他进祠堂给父亲磕头。
京城中人面上不说,可谁不知道平昭王府这么个烂摊子全靠那阎王投胎的世子扛着?
若非他十四起就镇守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又自行请命捉拿反贼吴自闯挣来了一堆骁勇名声,这平昭王府当真要被几个叔伯王爷挤兑到地缝里。
那昏庸的老东西还敢要他致歉?
只楚定澜凤眼冷冷一瞥,他不像老子的老子就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一家子都仰仗他的鼻息过活,再胆敢说三道四便扒了衣裳绑了挂到府邸前的牌匾上示众。
袖子忽的被扯了两扯,楚定澜一通心绪中断,被硬生生拉了回来,他冷着一张脸默然地看着不知死活烦扰他的陆明骄。
陆明骄偏生就同旁人不同,就是不怎么怕他的冷脸。她方才瞧这人突然间不理她了自顾自发呆,本也就不想理会了。
可巧的是,她肚子有些空荡荡。
陆明骄现下虽只有五六岁孩童的智力,五感却还是俱全的。她肚子极小地咕叽了几声,在狗窝似的床榻上翻找了几圈也不见能吃的。
委屈便又涌了上来。禁不住就拽了这黑脸美人的袖子口。
见他终于回神,她于是看着他的脸,不大开心地认真道:
“饿……”
楚定澜一默,想想却也明了。她这些天日日米汤药汁,醒来又大大闹腾了一番。伤中的人本就体虚,这下一来更饿得慌。
也不知怎地,楚定澜充当起了父兄似的角,传令在帐子外头自以为无声无息听墙角的若云端来饭菜。
此时已是正午,恰巧也到了吃饭的点。
若云缩着身子一惊,暗道这世子将军的眼睛可是长在天上?这般都能看见,而后便应声一溜烟地跑去了饭堂。
殊不知她那时而沉重时而松缓的呼吸声早落尽楚定澜耳朵里。
正此时部下何霸天来报了,楚定澜冷着脸将陆明骄又裹了一层,披散的发大略梳理了一番便应让他进来了。
何霸天早有来觐见将军的意思,奈何这一上午都没在操练场见到人影。灵机一动便先把饭吃了找来帅营。
待到得了准许,他这才掀了帘子进门。
只是这甫一进门,就是一惊。他指着那披着头发一身白衣正死乞白赖把玩楚定澜手上覆甲的陆明骄看向楚定澜,莫名地结巴:
“这,这陆四郎竟是醒了?”他却没留意到听得陆四郎三字的楚定澜眼中有一丝光闪过。只是心下觉着怎生看得这样怪异?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同他将军一样齐名大晋的殊华公子陆明骄,怎会是这样一会皱眉一会憋嘴的白痴模样?
空张一张风华绝代的脸罢了。
哪里有半点男子气概!
活脱脱就是是个傻子啊。
这也配同将军齐名?!
嗨呀,京城那些娘们的眼珠子可是被屎糊满了?
何霸天是个正儿八经的粗莽武将,最讨厌那些一拳就倒的小白脸。
依他看,同多了个把儿的女人有何区别?至多就是好站着撒尿这一点像个男的。
这些个东西,只会写些酸诗吊没见过他这等子英武男人的小姑娘则个。将这风气祸害地不浅呐。就该卖进相公馆里!
当下再看陆明骄的眼神,便鄙夷不屑至极了。
然陆明骄如今是个伤了脑子的傻子,何霸天这熊似的模样让她不自觉地不喜,这下对比便觉着身旁那个虽然脸黑,但至少长得漂亮叫她看着舒爽些。于是面上便嫌弃了,挪着屁股躲在他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瞧他。
何霸天见这毫无半点男子气概的陆四郎竟然还堂而皇之的嫌弃他,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瞪他一眼。
察觉身后的傻子好像顷身上前,一旁悠然看戏的楚定澜这才拉了她手,懒洋洋出声:
“莫要欺人。陆四公子伤了脑子,如今如同五岁稚儿。举动不合时宜在所难免。”
何霸天倒竖的眉毛一松,渐渐就放了下去。他有些狐疑:
“当真?”
楚定澜冷冷瞥他一眼,不置一词。
他便知道这是将军懒得理会他了。他怎有胆子置喙将军的话?再看将军身后的陆四郎,那眼神清澈……倒确实像个几岁孩子,当下便也信了。
方才的鄙夷便登时消散了不少,竟还渐渐有些同情。
虽则长得太过于招女人,但到底也是爹娘给的面皮。怪不得他。
这时又想起来了镇国公府的身份。便又有些惋惜。
大房的唯一嫡子,名冠大晋的好相貌,不小心被吴自闯劫走进了贼窝就罢了,如今竟然还痴傻了。
……也是个倒霉的。
至今不到十七年纪,也不曾听说有多少风流轶事。正是定亲的好时候。
这陆明骄傻了的消息要是走漏了出去叫人知道,捧高踩低的贵人们如何还能将自家闺女嫁过去?
也并不是说殊华公子当真讨不着媳妇儿。凭借这这相貌和家世,,横竖是不愁的。
但至多就是些商户女子,抑或是甚破落户九品芝麻官。
这镇国公府什么地方?开国元勋啊!祖上还有免死金牌供着,享世代尊荣,且还能代代世袭爵位。
足以说明是何等的高门。
这两代本就人丁单薄,这么一来……往狠了说嫡系一脉岂不是要绝后?
这么一发散想着,何霸天也真就没了甚不屑之情。
啧啧啧,真是叫他都不忍心了。
难怪将军这般容忍他作为。若换做是他或旁人敢这样忸忸怩怩地拉将军,爪子此刻已经剁了下酒。
何霸天也不再看她,眼底精光闪闪:
“将军可是要将陆四郎送回金陵国公府?”
楚定澜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喝了一口,面色如常。心腹这问题他也不藏着掖着,只颔首。
得了这反应何霸天登时了然。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他粗莽的脸上皱了起来,神色也恶狠狠:
“启禀将军。那平襄王携同裕兴王一齐来了我军正营,说是奉圣上口语前来振军。”他抬眼偷偷看一眼楚定澜的,而后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