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六章 变天(1 / 1)哟西不秃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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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一辈子的记忆里,许多都被迫变得不周全。

细枝末节上,不少已经难以记起踪迹。

可楚定澜,她是有些印象的。

虽不知其人,却耳闻其名。

她还不曾声名鹊起时,楚定澜已经提前她两年被人称赞作惊绝公子。

文武兼备,兵家大才。十四年纪领兵五百去了漠北抗辽,绝地反杀击退辽人大军,立下大功一件。

而她那时,还是个在家中族学日日坑蒙拐骗想着法儿买零嘴的学子。

三年后,一家覆灭。

她从前时常插科打诨,等到遮天挡灾的巨树突然倒下了,陆明骄才发现自己这十四年里竟真是身无长物。

文不成武不就,还是个不能为外人言说的假凤虚凰。

偏偏,只有她活了下来。

众目睽睽,她一举一动都受紫禁城中的那一群人的监视。

若非机缘之下得以假死,她当真报仇无望。

漠北漫天黄沙,她一个江南烟雨里生长大的,初到那地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手足皲裂乃是再寻常不过的常事,日日苦恼的是冬日饮水结冰一尺,夏日酷暑焚人心脾。

黄土之上,贫瘠之地。马匹常常难行,只得死死伏靠着骆驼一步一步挣扎。

……多少艰难。

她却秉着滔天的恨意,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来。

一身破烂衣袍渡过凶险的沧澜江头,她终于踏上辽人土地。

他们的目的如斯共同——灭了大晋!

那一年的筹备里,辽人营帐也长时不时地讨论那个人,楚定澜。

她回回只是冷冷坐着,在一旁淡淡听。

陆明骄以前不通辽语,呆了这段日子也能听懂个七八。

原来他近日又奉皇名驻守嘉峪关前,辽人派去打探敌情的探子无一生还,全都被他一刀切扒了衣服吊在关门口。

说到这处,那些辽人俱都狠狠灌一口酒,满面愤恨。

陆明骄听在耳里,狠狠皱了眉。

她一时激愤下选择与辽人合作,却忘了,她的父亲也是这般死于辽人之手,挂在城门口供人耻笑侮辱。

那一刻,陆明骄心中名为恨嗔哀的乌云叠起蔽日。

当真可笑。

走投无路的世家子,竟然沦落到要与杀父仇人同谋利益的地步。

可眼下,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陆明骄如今已死,陆家没有后人。

即使现下要起兵造反,却也不能直接打出她的名号。

她于是随意取了一个名。

吴自闯。

吾,自当闯荡天下千秋。

天元二十八年,嘉峪关西逆贼吴自闯横空出世。

平昭世子,抚远大将军楚定澜领兵二十万对敌。

一江之隔,血雨腥风。

长枪劲弩,十里外杀人。

然,当时与他对敌的。却不是她陆明骄,那个吴自闯,另有其人。

她仗着曾经的中原人身份,乔装打扮,领五千人悄悄偷渡进内陆,联合内应直接在金陵东北部发兵,直上京城路。

她一路攻下江南府,连着收了幽州府燕云府,稳定下势力后,却听闻楚定澜败了。

二十万大军,中计死了十五万。

他连夜奔波回山海关请调援兵,却被指私通外贼,其心必异。

陆明骄那时却不在意。她心里有数,文德帝执政,朝中腐朽。

几子都对着皇位虎视眈眈,内里早已经不是一条心。

楚定澜的父亲无能,可他却挣了满身功勋。如何不让人忌惮。

圣上虽疑心太重,却还是倚仗着这个战神一般的嫡孙守卫山河。

可旁的看不顺他的,却又太多了。

此次所谓通敌叛贼,约摸是哪方势力趁机下黑手栽赃嫁祸。

她冷笑。

天家人当真是天家人。这往身上扣的罪,也都一模一样。

可他的生死,与她无关。

楚定澜姓楚,这便够了。

屠他楚家人,赎我陆家命。

既然他们楚家要先行自相残杀,她作壁上观,何乐而不为。

于是内忧外患,一齐迸发。

大晋的江山,已然岌岌可危。流民繁多,一个个地涌向皇城求援。

皇城却禁闭朱门,将子民都拒之门外,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陆明骄一身乔装带着面具,冷冷站在高处看这一切哀怨连连。

断亘残垣,血光连天。黑烟阵阵,哭嚎声此起彼伏。

她没有伸出援手。

她是这一切的缔造者,这就是她要看到的。

昔日陆家灭门斩首,一圈圈的人挤满午门,不过生怕凑不上这热闹。

生死一事,沦落不到自己身上,便只是一片鸿毛罢了。

抬手,叱风争鸣,一刀将来人砍成两半,天际下起了簇簇血雨。

靠坐在墙脚面黄肌瘦的流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温热雨滴下了一跳,连忙伸出手去接,睁了眼看清楚,却是一手的鲜红血液。

他们惊恐地僵住身体,干裂的唇颤抖半晌,而后神色一变,凑上去喝掉了手中的血。

被砍成两半的尸体沉沉摔下地,惊醒了周围一片闭眼小憩的流民。

有人骤然瞪大了眼,而后面面相觑。

突然间,几个人都冲上来抢夺尸身。

喝了血的流民感知到什么似的怔怔抬头,入眼背光的颀长身影。

他面上的黑甲,沉郁地泛着暗红。

仿佛……浸润在血水中良久。

那人的一双眼形状极美,满眼冷厉无聊。

仿佛眼前的一幕不过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蝼蚁争抢食物罢了。

再一眨眼,人已经消失不见。

……

陆明骄默了默,面色沉冷。

她死在天元三十年的初春,沧澜江畔的一片黄草之间。

那时为了镇压西北突来的骚乱,她领兵前去,却在路上遇到了伏击。

明明她的消息,根本没有走漏出去,而那个时候的西北,早已经是她的天下。

那些伏兵身披黄草做的蓑衣,手持中型弩箭,腰间配一把长匕首。在她刚刚进入嘉峪关的山谷间时忽然出现,射出无数尖锐的箭。

随行千人死了大半,她急急拍马远遁,那些人却还是紧跟不放。

快马飞驰,在那些人早有预备的重重围剿之下她走投无路,面前就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宽阔江河。

无船,渡不过去。

部下为护她列队抵死抗争,她转了方向奔逃,却在那半人高的野草之中脚上忽然一痛,这瞬息间被弩箭射掉了覆面盔甲。

忍着脚上几乎碎裂骨头的痛转身,那人也是同她一样的黑甲面具,一手长剑,一手是随手抢来的长枪。

猝不及防,利器刺进血肉。

她就这样失去了意识,死在半人高的野草中。

至死,她都无法真正确定杀了她的人到底是谁。

憋屈可笑。

大晋拿得出手的战将,老的老死的死。只一个楚定澜有一手本事。

陆明骄本不觉得杀死她的人会是楚定澜。可转念细细思索,当时楚定澜进京负罪,而后被圣上贬去漠南同淳于烙作战。她那时一心往京城前杀,再杀,并未及时留意到淳于烙那处的战况到底如何。

几个肱骨大臣死于她手后,她没有暂缓而是趁机直上。

极有可能,那时候已经被钻了空子。

临死前看到的那人,身形高大,策马扬鞭出枪刺剑之中的稳当臂力绝非一般习武之人能做到。

大晋里能打的她几乎都心里有数,除却楚定澜几次碰巧之下没有见到,剩下的都有个估量。

……只能是楚定澜!

前世杀她,她的大业功亏一篑。

今世又杀她……

陆明骄握住扶手上的貔貅紧扣两下,这才惊觉:

她的叱风竟是没了!

若云说的那些,她在心里整合出了一个大概。

她被不知名的贼人所害,喝下毒药上了脑子和筋脉,经过楚定澜身边医师治愈才渐渐好转。

楚定澜算得上悉心照料她,不过并没有发现她是女子,也算万幸。

可到底是谁害她?

陆明骄面色阴戾,怎么都想不起来。

上一世的死,也是脚踝后的突然剧痛,似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差一点就要倒地不起。

陆明骄自诩自己武力绝不弱,那时候虽慌忙,却也不至于毫无察觉。

……

罢了。

如今重活一世,山上的兄弟们也折损不少。

好在国公府至今尚存,家中都完好。

她还有时间,去慢慢将那些藏匿在阴沟里的蛆虫抓出来。

陆明骄心绪波动有些大,禁不住扶额,头脑间一阵钝痛。

她才醒不久,思虑过多伤身。

召集部下的决策也需要暂缓,现在的身体不能出差错。

且先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再说。

压下心中翻滚的思虑,她闭了眼,有些支撑不住,拖着沉重的步子上了床榻休息一会,呼吸之间有些沉重,显然是累到了。

刘子成守在院子边上,听着里头的脚步声一顿一顿,心底有了些数。

也是倒霉。

一家子都糟心,强撑着睁眼就被气一通。

害。

车马声在燕云府的官道上络绎不绝,楚定澜今日未穿铠甲,而是一身寻常贵公子打扮骑在马上。

递了文牒,他打马上前进了冀远府。

昨日晚上收到了那来信,没来得及看一眼陆明骄便走了,这会,宫里应当已经有些变天。

楚定澜微微眯眼,撇开吹到跟前的尘土。

若是异病缠身一月,依照皇帝的身体,怕是元气大大受损。

文德帝如今也快七十了,这样的的年纪,放在哪里都是长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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