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养尸地,张惟起了一把火,烧过戴大刀的尸身后,将骨灰埋入了地下。
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张惟紧赶慢赶,朝阳初生之际,总算回到了石堡之中。
石堡里,还有几名被山贼绑上山的女子。
张惟在石堡中一番搜刮,找到了百来两银子。
虽然张惟很穷,也很喜欢钱。可这笔钱,他没有私吞,而是将其分给了石堡内的几名女子。
虽说这些银两,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可终归是聊胜于无吧。
护持着几位姑娘下山后,张惟找到了自己的马。
随即,他犯了难,如何带她们回去成了个大问题。
思前想后,张惟决定先带她们去附近的官道上,等有行商路过,再说清楚情况,搭马车回城。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如今的世道,朝廷只能重点把控城池以及主要的连通官道,像张惟如今所在的偏僻荒凉的野外,哪怕是在官道附近,也极其不安全。
野外除了有剪径毛贼,更有各种可怕的山精鬼怪肆虐,行商者敢在这种地方行走的,少之又少。一时难以碰到车马,实在正常不过。
好在张惟运气还不错,天色已暮时,终于等来了一队行商,愿意载他们进城。
他从商队里买了件新衣衫,换掉了已经破损的旧衣物。
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张惟登上马车后,便睡了过去。
一路上,他梦到的都是当年师父被杀的场景。
醒来后,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张惟一身冷汗,心神颇感疲惫。
他在黑暗的车厢里呆坐了半晌。
关于师父被杀这件事的后续,他是一定要追查下去的。
不过,不是现在。
事关临王,自己如今的境界还是太低了。
一切,至少要等到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后再说。
下了马车,商队的马车正围在篝火旁,准备着晚饭。
张惟蹭了顿饭后,便在四处溜达着散起步来。
如今,他吞下的阴差离被彻底消化已经不远了。
与此同时,他距离炼气中期,也只差了临门一脚。
不过,眼下自己最大的问题——如何掩盖气息,仍未解决,这让张惟颇感忧心。
不知不觉间,张惟走入林间,远离了车队和篝火。
远处黑暗中的一点光亮,吸引了他的注意。
想了想,张惟还是走了过去。
那光亮的来源,是一处小火堆。
火堆旁,一位中老年模样的僧人盘腿而坐,正跟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讨论着什么。
这位老人一身儒生打扮,仪态谈吐颇为不凡。
他站在树旁,一手扶树站立,半边身子笼罩着火光,半边笼罩在树影里。
张惟看了一眼老儒,只觉得他身上的衣衫有点单薄,有些不太适合如今严寒的冬日。
又看了一眼僧人,张惟略一思考,还是走出了树林。
见到林中黑暗里突然走出来了个年轻人,僧人一惊,话都有些说不利落:
“你你……你看!老衲就跟你说、说这世上肯定有鬼!这大半夜的荒山野岭里,谁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说到最后,僧人已经带上了一丝颤音。
却是张惟这些日子遭遇了颇多危险后,心头谨慎惯了,走路有意放轻了脚步。
“休得无礼!”
老儒先是瞪了僧人一眼,然后对着张惟施了一礼,客气地说道:
“我二人方才在此地争论,世间是否有鬼一事,李兄大抵是夜半时分谈及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心头难免有点恐慌,还请这位小兄弟勿怪,老夫替他赔不是了。”
一旁的李姓僧人注意到张惟身后,有被火堆照出的影子,松了口气,宣了声佛号后,说道:
“我说这位施主,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吓唬人很有趣吗?你再这般扮鬼,信不信老衲真超度了你?”
张惟走到火堆旁坐下,颇好奇地看向了僧人,说道:“这位师傅,如何称呼?”
再宣一声佛号,僧人双手合十,说道:“贫僧李守财。”
“敢问师傅,怎地遁入空门了,还留有俗家名讳呢?”
李守财不耐烦地说道:“老衲又不是自己想进空门的,你管这么多干啥?”
一旁的老儒,听了直摇头,还忍不住念叨着:“有辱斯文。”
生逢乱世,不少人活不下去了便跑去出家当和尚。其实,这不过是美其名曰“出家”,真是信佛皈依的不多。
所图的,不过是化缘方便一点,不至于被人叫“要饭的”那么难听。
张惟心头明悟,不再戳老和尚的痛处,而是转头看向老儒,说道:“方才听先生所讲,应当是不信世上有鬼神了?”
“然也。”老儒点了点头,“老夫自是不信佛教怪异妄诞之言。有道是……”
老儒开始阐发阴阳二气屈伸之理,条理清晰、言辞流畅,给张惟剖析证明了为何世间无鬼。
其治学的深厚功底一听便知,当真是位严谨的老学究。
只是,一旁的老和尚听得直翻白眼,待到老儒说完,老和尚说道:“我说老先生啊,你就犟呗!哪天你跟我一样,是从鬼窟里逃出来的,你就知道你说的理气那些玩意有多不靠谱。”
老儒一听,吹胡子瞪眼地跟老和尚又争论了起来。
张惟没有多做评论,而是转头问道:“老先生平日里,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出城?”
老儒点了点头。
张惟了然,难怪对方不信世间有鬼物。
虽说数百年前天地大变,天庭无踪,地府鬼门大开,阳间鬼物遍布肆虐,可经过修行界这么多年的努力对抗,比之当初实在好太多了。
尽管去到荒村深山中,妖物鬼魅仍旧极容易见到,可至少,人类聚集的城池以及近郊,还有大的官道上,这些东西已极少敢出现。
这便导致了,最近的百余年里,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所谓的“鬼”。慢慢地,便有部分人对鬼是否存在产生了怀疑。
甚至,对于鬼怪之说,也有了不少阴谋论的论调——最常见的,便是和尚道士借此恐吓民众,以方便圈钱。尽管确实有这种情况,但并非全部都如此。
张惟有些感慨,只可惜这位老先生,没能生在唯物主义的乐园,安全又美好的地球上。
你生活的地方,真有鬼啊!
老儒看向张惟,颇期待地问道:“小兄弟,对于鬼,你如何看?”
老和尚也看了过来。
似乎,张惟变成了这场辩难的裁判,他的态度,决定了今夜谁赢谁输。
张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老先生为何不坐下聊,站着不累吗?”
老儒一手扶着树,似乎是站得久了,体力有些不支。
他的大半身子,隐藏在树影里。
“老夫久未活动,多站站舒活下筋骨。”
“哦,不是怕被照到没有影子啊。”
一旁的老和尚,瞬间跳了起来,睁大眼睛,颤抖着望向老儒身后。
老儒神色一变,急忙后退数步隐于黑暗中,同时说道:
“老夫久居黄泉之下,冷寂多时,若不论及无鬼之说,怕难留二位彻夜长谈。既然先生已经看穿,老夫这便离去……如有得罪,勿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