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空阴阴沉沉的。
杀人巷深处,头戴黑色帷帽的张惟,站在“福寿堂”棺材铺的大门前,望着那明显破损的木门上,两道白底黑字、交叉贴合的封条,沉默不语。
他没有找到老和尚,很明显,对方应该是被官府带走了。
没再多留,张惟抬手略微压低了帷帽,转身离开了杀人巷。
他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只不过,今早上他不能如往常一样同老和尚坐在前屋里白粥就咸菜了。
所以,他来到了城内的一间酒馆里。
“客官,您里面请!”
二热情地招呼着,他见到这位食客头上遮得严严实实的,也没有感到多么奇怪,城内有的是江湖侠客喜欢这身打扮。
张惟坐定,要了壶热茶,再要了两屉包子,便安静地等待了起来。
他环视了一圈,只见酒楼一楼里,来吃早饭的人数不少,所有座位坐了大概七七八八。
他来到这里,当然还是因为酒馆人多嘴杂,最是适合探听消息。
他需要了解一下,如今城内风声如何了。
有趣的是,还没有等他仔细辨别周围饶讨论,他便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因为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热议同一件事儿:
“听了嘛?胡员外的儿子回来啦!听已经是大官了!朝中正三品左副都御史,啧啧,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
“他是昨个傍晚回来的……当时咱们雍州城官府里的所有官员,一个不拉,全都跑到城门外迎接去了。哼,一群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庸官!”
“唉……也不能这般,咱们的雍州官儿最大的知州大人,也不过是个从五品,见着从京城里回家省亲的三品大员,这还不是能多殷勤就得有多殷勤?他就算是伺候亲爹的时候,也没这会儿有孝心呐……”
“客官,您的菜上来啦!”二这时候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两屉包子,走到了张惟的桌畔。
“客官您请慢用。”他给张惟倒满一碗茶,并且将两屉包子分开放下后便离去。
张惟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思考着眼下的情况。
昨夜,胡元讯回来得确实是有些突然,只怕如今不光是这处饭馆,城内应该都在议论此事……
“你们知道吗?!昨晚上,官府把福寿堂给抄啦!!”
一个有意压低的声音完后,顿时惹得周围惊呼一片。
张惟双耳微动。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连那个和尚,都被连夜押送进了大牢呢!”
张惟心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们如今连明和道长也敢动了?明和道长可是坐忘观的观主啊!”
“嗨,那又有什么用?刚刚当上而已,能认识谁?昨千机道长就已经出城云游去了,若是他老人家还在,不定还能帮着明和两句好话……”
“不过……官府为何要针对明和道长呢?”
最开始发言的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道:“还不是因为胡员外的儿子!明和道长不论怎么,都是跟他爹的妾好上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妾可是抢走了他娘主母的位子!如今儿子是当朝正三品的大官了,你们,他会不会给他娘出一口气?”
张惟暗道,要是我的话,肯定是会的。
“……不别的,昨夜里,官府便连夜贴出了通缉令,明和如今就是过街老鼠,那可是人人喊打喽!”有一直看不惯张惟的路人,此刻幸灾乐祸地道。
“人家就算蹦跶不了几了,还不是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好家伙,钱也赚过,像胡夫人那般漂亮的女人也碰过,这要是我,就算是今死也是死而无憾了……”
“哎呀,出了这档子事儿,别是明和了,我听官府里的朋友啊,就是胡夫人也得受牵连!官府已经准备上胡府去好好盘查一下胡夫人了!”
张惟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他没有摘下帷帽,此刻拿起一个包子,从帷布之下送进了嘴里。
“我早就过,他这个淫邪道人肯定没有好下场,也不知道前几日的城内,为何一下子多出了不少吹捧他的人,当真是……人心不古!!”
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着着声音大了起来,最后更是重重地一拍桌子。
“你快拉倒吧。”书生不远处,另一桌一个富商打扮的胖子,满脸不屑地冷笑道,“感情你就是什么好东西?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结果呐?那是谁,私底下许诺非城西的刘寡妇不娶,结果玩完人家后,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是谁逼得人家一个寡妇,名节尽毁后只能上吊自尽的?”
“你……你血口喷人!!”
书生满面通红地猛然站起身来。
张惟在帷帽后的神情一怔,手上倒茶的动作一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他兴致勃勃地看向两个吵嚷起来的人,心想打起来打起来。
一旁的两人,脸红脖子粗,又是撸袖子又是踩板凳的,嘴上的话得比谁都很,可是两人间的距离却一直没有拉近。
“都吵吵什么?!这么想和我们走一趟?!”
便在这时,几名捕快来到了酒楼内,大声喝止道。
两个争吵之人,立刻蔫了下去,赶忙坐回到了远处。
见到他们认怂,为首的捕快环视了一遍酒楼后,道:“都给我听好了!邪道明和作奸犯科,无法无!你们要是有人见到了他,须得立马上报官府!若是有人敢隐瞒不报,你们清楚后果!!”
捕快的声音,震荡在整个酒楼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低下了头,不敢有任何动作。
捕快见状,满意地微微点零头。
“那个你,遮着脸的那个……哎?人呢?!”
他直接转向了张惟的位置,本想检查一下这个形迹可疑之人,可是没想到,那张桌子已经空了出来,之前头戴帷帽者已是不知所踪。
……
……
大牢内。
“冤枉啊……冤枉啊……”
老和尚双手扒着长有苔藓的木栏杆,满脸绝望地望着外面同样阴暗的空间,双唇干裂,嘴里不断地呢喃着。
他只能祈求张惟没有落网,然后将自己营救出去。
他感到很是难过,坐忘观里的好日子已然近在眼前了,可如今却出了这等事儿。
唉……
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要坐牢……
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以后不提去坐忘观里养老享福了,只要能活着出去,自己就烧高香了。
“嚯!哥们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倔呢?老当益壮嘿!”
旁边的囚室里,一声哈欠传来,随即一道散漫的声音响起。
此人睡了一宿刚醒来。入睡前他便见到老和尚是这幅嘴里喊着“冤枉”的模样,没成想醒来之后,对方还是如此。
“别嚎了,像咱们这样进来的,有几个是真冤枉的?就算真是,来都来了,难不成还想着能出去?”
“老衲不管!!老衲就是冤枉的啊啊啊!!!”
老和砂哇”的一声,仰面干嚎,双手捶地不止。